“哒”的一声,房顶上一滴水掉在炕头的铁瓷脸盆里,脸盆下旧床单的补丁格外的显眼,你停下手中纳着的布鞋,抬头叹了口气,说:“唉,这天啥时候才晴哩?”墙角唯一干燥的地方六个孩子沉默的目光齐涮涮的转过来,看着你眼中的无奈。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只留一滴水在你的眼眶里打转。
后来我又去看过那里,玻璃窗宽大明亮,墙外的瓷砖映照着蓝色的天,也碰巧遇到过下雨天,雷从很远的地方打过来,屋子里的炕头住着温暖的人们,墙角崭新的被子下孩子安然熟睡,笑容挂在人们的脸上,房中的地桌上人们欢声笑语,只留着一个人在我的心里安静躺着。
——写在前面的话
记忆中的你,是在村子里那条泥土路上赶着骡车在水坝边右拐一步一步的走来,身后是骡蹄剜出的一个个关于累的痕迹,转瞬又被午后的一阵风吹散在你流汗的额头上,你拿下头上的蓝头巾一把抹去,不说一字,只让脚上的老布鞋快快回家,然后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上几口凉开水,吩咐母亲:“快去给骡子添些草,今天骡子就累的死死得了”。
要不就是在那土坯的厨房里,拿一把柴火添在灶火里,煮一桌凉面,晾在厚厚的面板上,涂上少许的清油,转过身来对我说:“娃娃,他们不来,你先吃。”三两下给我挑一碗,加几勺你亲手酿的陈醋,阳光从天窗里照进来,落在你弯曲的脊背上,破旧的汗衫上泛白的布料浸透几滴流出的汗。
再或者是周末的清晨,踏双拖鞋站在厨房的煤气前,熬着稀饭,蒸着包子,等着还未起床的年轻人。
五年了,远离记忆里的这一切已经走过了伸一只手快要无法去数的日子。不知一年四季吹着故乡的风,看着村庄的日升日落,呼吸着熟悉的空气和春日里泥土的芳香的你可还好?抬头的那片时而舒展时而卷起得云朵让不让你烦心?三分不大的土地上肆意生长的青草你能不能够适应?忽而飞来的麻雀弄脏你翻开的经书会不会让你不知所措?没有人守候在饭桌上等你的饭菜你有没有感觉到孤单?
五年了,到现在我都觉得你不会走的那样快,虽然09年我离开甘肃的一个周末的清晨,你端一碗汤走出厨房,皱巴巴的手指有些摇摆,我从碗中飘动的汤顺着你的胳膊往上注视你脸上高高凸出的颧骨,发现了你老去的痕迹,那时你依旧念经打坐,依旧在饭后洗锅刷碗。我一直觉得你有傲骨,就像你在人生最后的一次下楼时不要别人搀扶一样,你的倔强更多的被你宽容和大度掩盖了,我也相信你之所以忍受一些人无端的呵斥与无故的不礼貌,是你瘦下的身躯里宽广的心胸在包容着小丑的行为,是爱女的心在忍受着不应有的随口恶语,是的能把六个的女儿带大,能把良田播种收割,能数十年如一日的早起念经打坐的一个女人身上所带的能量岂是一些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软面小生所能理解的?
很多人见了你,总笑着说:“你过得好啊,现在总算享福了。”我陪在一旁不言语,现在目睹着我的爷爷奶奶,我才稍稍明白你在四处漂泊辛劳夹缝中生活的无奈和无语。你奔跑着,在最需要你的时间和地方出现,尽量的付出着自己的所有,但人其实压根满足不了的,生活的辛劳驱使着人们欲望的本性,没有的人们想拥有,拥有的人们想更好,努力的对别人好其实很难满足别人的,这是人与生带来特质。
你走之后我努力的理解你,但我渐渐发现人与人似乎有时候是无法理解的,理解一个人需要走她走过的路,但人是不会走别人的路的,因为人需要走自己的路,偶尔走一走别人的路,或者说为别人停下来稍稍的观望,都觉得自己吃了很大的亏,即便这个人是你最亲近的人。有些人说痛苦的人会理解痛苦的人,其实想想也未必,即便同样的痛苦,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尽相同,何来理解一说呢?所以我只能摸索着过去的脉络,稍稍体会几分你的不易。
偶尔会在梦中遇见你,也会在不经意的瞬间想到你,去年的夏天的一个午后,母亲拿到了智能机,很快六姐妹就建了群开始了聊天,你一言我一语的不亦乐乎,躺在凉席上的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你,想到那时那刻躺在一方土地不发一声,只字不提的你。来哈密你念叨了多少次,总是被这个那个把你的计划打断。我记得你说的那句话:“娃,我是想去,你看我啥时候有个时间哩?”你说这句话时的遗憾和无奈让人动容,但你没有哪怕一丝一半的怨言,我一直说你甘心情愿付出,也心甘情愿承受。你走之后的八月,郭爷来到了哈密,带着他去外面转一转,看了看,在我送他回去回家的路上,我说了一句让一家人沉默的话:“郭奶奶再也不能来哈密了。”是的,再也不会。在那个打个电话还要去别人家的年代,你甚至连一张照片,一个想象的线索都没有,这是母亲心中最大的遗憾,也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
之所以说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是因为在我心中一直认为你是那个家族中最亲近的人,你的爱与温暖浸透过我,你一直明白活着的人有自己的不幸和困难,在别人人山人海指责人的时候,在别人趁一时口舌之快奚落人的时候,你总是给与人善意的理解。我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是很多人眼里的不懂大小,不明事理的孩子,犯过不可被原谅的错误,我一直表现出对别人满不在乎的态度,对指责不屑一顾的心态,来激励自己在流言蜚语中干自己想做的事,但不免有时候想被别人理解安慰。在这样的某个瞬间我会愈加的想念你,总觉得和你倾诉一番我会好很多,实不相瞒,我有自己的原罪感,甚至在某个深夜的中想为自己冒犯的每一个鞠躬道歉,请求他们的原谅。但在第二天起床后,看见别人依旧对我恶眼向看,恶语相向时,我又发现昨晚自己的想法那样的幼稚和无知。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你谈谈,在午后的沙发上,在旁晚的灶火旁,或者深夜的灯下。因为我始终觉得你会给我几点你的建议,在茫茫的尘世中给我方向。只是我现在只能面对面前的这一支笔,一张满字的A4纸。
史铁生说过:“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因为它要为走夜路的人照个亮。”其实我不想那样,我觉得你应该去休息,去完成自己的心愿,你的人生就是一烛灯光,总为别人发着亮,忘却了人应该有时候为自己活一活,不知道别人的窗外是否需要你守候,我的窗外如果暗,就让它暗一暗,月光如果不升起来,我就自己开灯照照亮,你应该在自己向往的一座寺庙里吃着斋饭,念一本经书。也可以在故乡的从前的田梗上看一看庄稼的长势,因为几十年的光阴之后,我不想你再为哪一个孩子感冒了而操心,也不想为哪一个周末晚睡的人准备可口的稀饭,更不想你拿一板可口的酸牛奶别人误以为过期了让你再往回带,最不想你不是提着这家的抹布就是拿着着那家的拖把忙个不停。你应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去做自己想做的。
对了,当初打电话向你抱怨的门前那条小路已经铺了沙,我家的房子已经修好了,从那潮湿的“地窝子”里搬出来了。三姨已经从那靠天吃饭的大山搬迁到你当初想让她来的地方了,不用再吃那苦涩的井水了,不用为孩子们上学行走山路苦苦担心了,张建华已经在四姨的带领下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哥订婚了,我快毕业了,你带大的飞飞上高中了,有些执拗的朴朴也快上初中了,这边的所有的人物都在向好的方向在发展,也只有你在我们平行的世界上孤独安眠。你走之后,很多人说:“你在那边应该不错吧?”其实那只是我们在安慰自己而已,因为我们谁都明白,只有尘世最痛苦,也只有尘世最幸福。
当然,更谈不上你在今天复活,因为在我心中有些人是不死的。
词不达意,文字有时候表达不了人的内心,用这三分的情感来怀念你,外婆你别介意。
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过错是一时的遗憾,而错过是一辈子的遗憾,但人生本来就是一个遗憾,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人生若没有离别,成长也就无所附丽,离别是为了纪念,而遗憾是为了更好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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