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的时候，成绩一向优异的海棠与其他两个成绩同样优异的人一起排练一个朗诵节目，全校唯一一个可以去参加比赛的人就在这三人之中选出。
海棠一向喜欢这种又文雅又可以出风头的事情，所以她很高兴，也很认真地参加训练。
那天星期五放学后，海棠故意在教室逗留，等到值日生都回家了，她便拿出稿子打算站在讲台上朗诵，就跟比赛时站在台上一样。
学校建在山脚下，此时万籁俱寂，只有靠山一边地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海棠正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打算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隔壁一间用作老师课间休息的教室突然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我觉得海棠这个孩子不错，让她去也行。”
“嗯....可是这个孩子好像皮肤.....额...皮肤有点黑啊。你知道我们要找一些形象好一点的.......”
海棠勉强按压住自己颤抖的双手，身上浮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浑身冰冷。
或许对于一个正常的四年级孩子来说，这样的否定不算什么，但是对海棠，这个一直在卖力演出讨好别人的孩子来说，这样的否定不啻于被判死刑的绝望，那个一直扮演乖乖学生好好孩子的海棠就因为她自己在杜鹃面前也深感自卑的农村孩子一样的黝黑皮肤而被否定了，虽然最后的人选是要三个候选人轮流在校长与几位老师的面前朗诵并根据评分选出，但是海棠却再也失去了在众人面前朗诵的勇气，再也失去了前几个星期排练的那股激情，她注定无法完成自己的这个文艺梦想了。
果不其然，在选拔当天，海棠最后一个上台，在那天校长的话的回响中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个音节，说完之后，她马上跑下去，走到语文老师身边去。
“你怎么了？”老师温暖的声音在身旁传来。
海棠的眼眶蓦地红了。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紧紧地跟在语文老师的身旁，似乎这样就能够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语文老师温暖的目光就是她身处万丈深冰中的一线阳光，只一眼，便可支撑着她一步一步在黑暗中走下去。
“那么，结果很明显了？来，小兰你跟我来，我再给你讲一下当天需要注意的事项，还有让林老师带你去买衣服。”校长带着小兰走了，海棠的语文老师，林老师也跟着去了。
海棠的手脚还是冰冷僵硬，她的眼泪不争气地顺着她黝黑的脸颊流了下来。
选拔是在放学后进行的，同学们都回家了。
海棠回教室背起书包，还是那样的场景，那样的寂静，海棠怪校长，她更怪自己。
回到家，妈妈问朗诵的事怎么样了？
海棠嗫嚅地说出了实话。
“哼，丢人现眼，丢人现眼！你怎么那么没用，啊？连几句话都说不好？走走走，别出现在我跟前，看着就心烦。真是每一个省心的。”
海棠把自己关进厕所，狠狠地哭了一顿。只有这个狭窄幽暗的厕所才是她最安全的地方。
她一边哭，一边把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顿。
每次她被小姑骂哭了，就会躲到厕所里一边哭一边骂，并且狠狠地打自己的耳光。
哭完之后，洗把脸，走出厕所，又恢复了那副讨好所有人的毫无廉耻的模样。
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四年级的功课便渐渐地难了起来，不能再一边玩一边学，需要投入自己真正的心血才行。
四年级的学生今年要参加三个村小学的联合统考，海棠所在的村子是三个之中最小的，所以他们和另一个村子的孩子要到最大的一个村子的学校去参加考试。
对于这次或许能够让自己的学校同时也是让自己的村子发光的考试，学校里的校长老师，家里的家长们都十分重视，对于要参加统考的学生更是十分看重，不仅减轻了他们放学后的工作量，还在饮食上十分迁就他们，优先让他们选择好吃的。
这在一个有很多孩子的家庭里，如果不是特别受宠爱的那个，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真是做梦也不敢想的。
海棠自然嗅出了这其中的味道，于是她更加拼命地学习，真的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学生时代最幸福的一件事便是自己所有的付出都能够得到肉眼可见的回报。
海棠最终以三村联考第三名英语第一名的成绩荣誉归来。
校长还是一如既往，在期末总结大会上用全村人都能听见的高音喇叭通报了这个好成绩，于是海棠的虚荣心便得到了几天的满足，至少在几天内，妈妈会得到在路上遇到的人的恭维，而海棠在家里的日子便会好过一点，然而这也仅仅是几天的时间，几天过后，海棠又是那个需要去讨好所有人的卑微的海棠了。
而杜鹃依然成绩平平，不过她在学校的知名度一点儿也不亚于海棠，甚至很多学生家长都知道了她的存在。
一方面是这个学校这个村子真的很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杜鹃看起来真的是一个我见犹怜可亲可爱的小女孩，还因为她的爸爸是一个曾经在深圳工作过的总经理，虽然当时电视还不普及，大家对总经理的含义还不十分深刻，但是却对深圳这个城市有着一种莫名的尊敬，这大抵是一个农村人对一座自己一无所知的城市的神化以及盲目的崇拜吧，总之，对一个一个辈子都没有走出过深山的农村人来说，城市，不管大小，都是高大，富裕，神圣不可侵犯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构成了海棠跟杜鹃相处时心中那种羡慕嫉妒相互交织的苦涩复杂的感受。
然而，五年级的时候，海棠和杜鹃还是同班，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同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