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如梦——河西走廊游记

平山湖大峡谷

纪录片《河西走廊》主题曲:河西走廊之梦-雅尼

我去过的这样那样的地方,唯有这一个地方可以说是留恋其间。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当其时,每每感觉自己踏上这片土地,群山焕然,祁连冰雪晶莹的心脏之下,淙淙冰泉流淌,群山沟壑纵横间万物生灵,千军万马奔腾间激扬起民族之梦,朗朗书声伴随悠扬钟磬孕育新的境界。曾经的辉煌、曾经的丰功伟业、曾经的梦想,化入静静流淌的风沙,等待后来人的寻觅。

这里是河西走廊。很多朋友在我去之前都跟我说,那是一个苦寒之地,千里之间寸草不生,又何苦去这一个干涸无望之地去空耗一番心力。然而打小开始的耳濡目染,祁连、莫高窟、戈壁滩等等,作为一个词汇早已让我向往不已,更何况在如今交通如此便利的时代?或许朋友也是说得对的,只是这句话是给以往徒过烽烟边塞的迁客骚人,而非自由天地间一方感怀圣明之光的灵明。

摊开地图,河西走廊的位置一目了然,那是一个何其独特的地理奇观,祁连山与龙首山窃窃私语间却又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冥冥中似乎注定了这里崎岖波折却又流光溢彩的命运。两者之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方孕育圣灵的肥美沃土。抛开这些繁文缛节,从自然环境上看,巴丹吉林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死亡之海之间的河西走廊,面临着的是无边无涯的寂灭苦海,而向沙漠过度间形成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沙石如粗粝,不时间还传来鬼哭狼嚎,或许这就是对泯灭生机的自然的哭诉了吧。既然这里注定是一方苦寒之地,一毛不生之下生长出来的是河西走廊的命运。上天注定这里成为一方孕育圣灵的沃土,自然少不了珍贵的点缀。祁连银顶的圣光之下,诞育出流淌着生命希望的自然动脉,党河、疏勒河、黑水,脉脉流淌着即将绽放生机的冰水圣泉,随着时间推移便生长出了荒漠戈壁中的宝石——绿洲。一代代人在这里繁衍生息,从石器时代至如今的工业文明,多少踏过的足印、多少英雄凯歌、多少圣人匆匆。或许这就符合河西走廊的宿命吧,轮回之间不变的唯有一颗能感知这一切的灵明之心。


大漠下的月牙泉

登上长途火车,轰鸣声响彻穗城,向往远方的游学子,便是要远离这繁华富裕之地。徐徐启动的列车,缓缓驶出站台,但自由的灵明之心,早已经飞向了魅力不凡的河西走廊。

即便是在交通飞速的今天,去往这一千里之遥的边塞之地,仍需要三四十个小时,这或许对于很多匆匆的旅客青年而言,这是一趟长到窒息的旅途。或许离我们不远的千百年前,我们的社会正处于农业文明的轮回中,漫漫旅途中,车马轱辘的转动声音响彻山原之间,铮铮马蹄声踏着遥远的时间与土地,穿梭其间,仿佛是听到了愁怨的羌笛,更仿佛看到了飘飘柔弱的杨柳,一路上还伴随着无数迁客骚人纵声吟唱“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飞机飞过车水马龙的城市,高铁呼啸穿越繁华人间,这真的可以节约不少的时间,或许也可以最快地解除游览之前那份焦躁不安的心情,瞬时间到达他们所谓的旅游胜地。

少不了一路上无限的感怀,相比于几个小时的仓促,缓缓而行的火车似乎更合乎我的品味,少了路途之感,没有了历史与空间中一片赤心的感慨,是感受不到旅途游学之精华的。

敦宏广朔,煌曜人间

敦煌,历史上最为耀眼的古代边城,恰如其名,敦煌意为盛大宽宏,辉煌繁茂。从自然的眼光中,这里是寂灭死海中一点生命的星星之火。党河在这里穿行而过,点缀沙漠中死灰暗黄的是亮绿的生命绿洲,远处的祁连山闪耀着银光,智慧的圣灵之眼将如这纯光闪闪的祁连银顶一样,俯瞰并教化着这里的万物生灵,黄沙荒原中即将诞育大千世间最能圆融的芙蕖。

雅丹日落

曾经多少的王朝盛世之梦,多少的士子怀才之心,都湮灭在了这漫漫黄沙中,留给我们的唯有历史文献中那些鲜活的文字和默默守护着时光的片片古迹。初入这座城市,似乎仍怀有当年边城的风云,土黄色的建筑与沙洲中梭梭的植被相映成趣,烈日当空下是覆着薄薄黄沙的街道,风尘仆仆的旅者,每一步下都扬起微微的沙尘,时间也正真真切切地随着我们走过,这一刻在敦煌的感受是最实在的,与几小时的空中之旅不同,那种穿越千里江山,最终到达黄沙满布的边城,是一种最为充实的感受。当年,众多的迁客、戍卒、商旅也是沿着这条穿越丛林江河山脉的旅途,走到这里极目远眺并走向世界的吧。

追溯这里的历史,在西汉以前是没有敦煌这一地名的。颇有一番作为之心的西汉武帝,指挥着他的战争机器——西汉帝国骑兵军团,以非常之势,任非常之人,兴非常之兵,以卫青、霍去病为主将,一举从匈奴人手中夺取了河西走廊。从这时起,河西走廊的命运过程才算是正式的开启了。霍去病将军在党河之畔,见这里水草丰茂、生机盎然,便在此下寨驻兵,他意想不到的是此举竟能有煌耀后世的奇迹。逐渐地,这里成为了西汉帝国的边城,汉武帝随后下令在这里设敦煌郡,使之成为大张国之臂腋的河西四郡之一。当年盛世帝国在边城的经营,如今依然依稀可见。敦煌旅游线路上有一条名为西线的线路,这一线路根据公路的串联将沙洲古城、古阳关、玉门关、雅丹奇观与西汉长城准确地设置在这一旅游线路上。从时间与感怀的情面上说,这样的设置只能是带有现代交通与快节奏生活的影子,却也让人无甚多选择。沙洲古城、阳关、玉门关与长城乃古丝绸之路上的军事、政治基础设施,不仅是戍卒,更多是过往的商旅、外交使节办理出国手续的机关场所。

阳关烽燧

阳关,最初的认知是从王维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中获得的,当年的阳关便是帝国的边陲,西出阳关便远离东土而至异邦。在去往阳关的路上,烽燧接踵而至,城墙之下点点的沙堆正是当年在这里呕心沥血、经营西域的西汉边民的墓葬,辛勤劳作、齐声吆喝、市间叫卖、车轮滚滚,眼前是一条真实可感的黄沙丝路。炎日之下容不得许多感慨,便是一路驱车直通目的地阳关故地。远处雄奇的山顶上便是一座烽燧,也就是烽火台,“烽燧”却能准确描述其功能——白日以狼粪烧烟,夜里以干柴烧火,用以示警。站在阳关故地犹存的烽燧边上,西极而望是塔克拉玛干沙漠,东方便是通向中原大地的河西走廊,一时间万千感慨难以言表。摄边陲之要,控蛮荒之原,一座烽燧竟也是沟通着东土帝国与西域番邦的咽喉。多少豪杰商旅、西行使节、百战将军,曾在这里驻足,不同角色眼中的阳关可以是稍歇疲倦的中转驿站、向东而拜的东土西极、峥嵘岁月的边塞城郭等等。数千年后的今天,当我极目远眺站立此处,瞬时间竟觉得自己已然不拘在时空之间,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着一个帝国伟大的转身,一个民族曾经通商外国、万国来朝的宏图伟业,熙熙攘攘的阳关过往的人流,是这个伟大时代、伟大帝国、伟大民族的广阔胸襟,赋予了这条狭长而荒芜的河西走廊以蓬勃的生命力。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似乎带有着戍卒的愁怨。尽管玉门关城早已淹没在时间的冲洗中,当年的粮仓和戍城却依然挺立黄沙中,让我们能有机会倾听曾经铁马冰河的峥嵘岁月。即便黄沙洗濯,当年高耸的城关只剩下了下半身的墩台,岁月留下的残躯,那是边塞孤城、大漠孤烟的真实写照,而当年匆匆走过的戍人士兵,在交通极不发达的时代,戍守玉门关仿佛就是与家乡天人两隔。太多的写照似乎不大真实,凭栏玉门,黄沙漫漫吹拂于脸庞,粗犷的风声嘶喝于广袤的戈壁滩上,远方一只孤鸿从南边飞来,正带着千千万万家人的思念到达边疆。感慨之下,赋诗一首感怀凭吊是最合适不过了。

戈壁长城

过玉门凭吊

望尽千里南雁天

纷纷席卷带思眠

梦里家书天方印

一朝一夕又一年

当我站在粮仓故址中,仿佛身着铠甲数年未曾解,放下兵器,在城关中匆匆用过膳食,便又提起兵器外出巡逻,忙忙碌碌的身影似乎没有一丝歇息的时间。或许这也是一种抑制内心思乡之情的方法吧,让自己深陷于戍边的劳苦中,然而终有夜里入睡的时间,唯有悄悄从怀里拿出几年前的家书,想象着父母在昏暗灯光下一笔一划地在简牍上刻字,家中妻子辛勤地在田间劳作,大雁飞过迁往北疆,将这美好的家乡映像诉说给夜里难以入睡的士兵,想到这里,内心也就缓缓平息,终于又能一夜进入梦乡了。

夜前夕阳,黄昏的余晖洒落长城垣,风声静止而寂静,炊烟袅袅升起直通天际,伴随着落日夕阳的长城此刻更显得沧桑老迈了。西汉的长城是根据当地土质来修筑的,以黄土夯实,覆上一层草席以加固,再夯筑一层黄土,如此反复之下,结实的长城台基方才能在萧瑟大漠中屹立千年。曾经烽燧接连,多少士兵奔走于其间,大漠风沙逐渐将这座旷世堡垒打磨成断壁残垣,残缺之间透入了浑圆落日的余晖,没有了匆匆而过的戍卒身影,少了探前蹶后的骏马飞驰。剩下的,或许是一个帝国在新时代里留下的一片脊梁,破碎的城墙似乎正需要我们丰富的想象,去回忆感怀那个曾经功勋辉煌、照耀天下的宏伟帝国,那个曾经让无数平凡人泼洒一切,呕心沥血来实现的雄伟的梦想,那个曾经那个让无数人向往不已的王朝盛世,却都随着大漠的落日,渐渐浸没在时间的黄沙中,却依然能让人感怀于心。

时光走到了东汉末年,繁荣的丝绸之路在曹魏政权的治下得到一定的延续,然而劫难开始于西晋及其后的“五胡乱华”时期。我们在进入敦煌时仍能看到这时期留下的痕迹,金戈铁马的呼啸声似乎依然萦绕耳边,每当看到那些魏晋时期的墓葬与边塞,铮铮戎马在不同时间里却在眼前飞跃,总是让人目睹战乱中原、礼崩乐坏的硝烟弥漫。此时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人口流动——北民南迁。为了躲避战乱,北方的居民纷纷迁入相对安逸的南方。然而却依然有一部分先民选择了西迁,或许是迫于地理位置,又或许是经济上的制约,这些中原居民毅然选择了前往西陲边地。

雅丹

礼崩乐坏之下,西迁的居民更盼望能获得一种从现实困苦中解脱出来的方法,一种能让他们心灵在短时间里获得暂时的平静的心灵之歌。生死轮回间感悟人间百态,生生世世修得鸿福,就能在下一次转生中脱离无际苦海。或许这样的思想更能抚慰中原移民饱受战争创伤的心灵,重新构建起残破的内心世界。就是在这个时代,鸠摩罗什、昙无谶等高僧沿着丝绸古道,来到了河西走廊这一中原移民区。虽说佛教早已在东汉已经传入中国,但基于当时的儒家等级社会与忠孝礼义观念,儒家自西汉以来几百年已经在中原大地树大根深地规范了汉帝国的社会秩序,而对于人生与世间的思考,儒家早已有了明确的答案。在明经典籍方面儒学更是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自然而然地,作为外来思想,佛学只能说是形式上存在于中华大地。我们今天可以说当年的少数民族祸乱华夏是一场汉民族的浩劫,这自然是从社会发展与民族生存的角度上看的。文明文化上说,这一场时代的分割无疑给了文化交融的一次机会,而此时玄妙的佛学与博大的儒学相遇,两者间的相互吸收,造就了中华社会“儒释道”的基本格调,而作为最早也是最显眼的地域,河西走廊首当其冲。作为汉族先民移居的地区,同时是华夏大地通经外番的窗口,这里无论是地理还是人文社会优势都是其他地区难以企及的。


大漠鸣沙

黄沙席卷着这片苍凉的土地,远方车马牛羊正沿着曲折却笔直的道路缓缓迁徙而来,回望身后匍匐的沙丘,锋锐的峰顶吹拂携卷着沙土,笼上了金黄色的金丝面纱,在夕阳落日的余晖下散射的光晕,宛如万纵金光正为这道路上的芸芸众生洒下了幸福的甘露。两侧姿态万千的雅丹此刻并非罗刹而是流淌自然间的万千圣荣,薄薄的云雾使阳光在此刻如烟雾般缭绕,所到每一处苦海皆化作佛光沐浴下的净土。四周如山海石林的雅丹,正以一种最顺其自然的姿态,展现着千百万年来大千世界的丰富多彩,赋予过往行人无限的遐想。所谓其心有所往,即可以往;心无所往,亦无可以往。心经之道,舍利子,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即便今日所看的万千景象,皆未来之尘土而已;而未来之尘土,便是如今我们孜孜以求的。而这途中的万千圣容,或许就在冥冥一念间,瞬即为尘埃,抑或是万千舍利金身,在心唯念。

如此圣象更吸引了一大批的国王僧侣驻足,他们渴求在圣光中沐浴,以万念汇集于一灵明,畅游于天地空间,过往古昔,未来世界,眨念间之过眼耳云烟中,他们聆听着自然的脉动、众生的渴求,佛陀孜孜不倦的教诲正蕴藏在心与境中,所谓获得心境,需要的便是一种超脱时空束缚的飞升,一种远离尘嚣并足以让自我浸入意境的修习之所。

如此世外之境非莫高窟莫属。莫高窟位于今敦煌市区三十多公里外的郊区,如今这里已经建起了一座超大型的游客中心与玻璃剧场,似乎是现代文明的新鲜血液,注入到矗立千年的莫高窟,所谓的信息数码技术仿佛也正切切实实地装点着年迈陈久的千佛洞。每年旺季的时候这里会实行高峰限票,也就是门票需要提前预定,否则就只能去购买应急票了,也就是只能参观少量洞窟的票。

远方是连绵的石山,宛如一道隔绝了尘间与净土的帘子,但真正去获得这样一种心境,才能说是来到了千佛圣境,否则,即便是天堑所在也不过是一马平川。汽车轰隆隆驶过公路,激扬起路边的沙尘,如梭梭脚步不绝耳目,曾经的大师高僧,他们一步一顿的身影,似乎在眼前展现着当年潜心的修行长路,人生漫漫浸苦海无边,翻越尘净之堑,竟只是举手拨弄便可轻易入境。短短文字自然是苍白无力,而要真正感怀修行的虔诚与汗水,今天只能在汽车的颠簸中,合上双目去自我想象一番。

汹涌的人群几乎阻塞了这里爽朗的风沙,即便在如此开阔的谷地却也感到局促。远处山顶上一座突起的塔尖,悠扬的钟声响彻山间,佛法的宏光如日方升,温暖而融和的佛光,在这大漠深处的净土莫高窟普照众生,随着阵阵浑厚的钟声沁入心脾。来往之间满是虔诚的信众,有的用包袱,有的驱着板车,难以言表的人们,唯有携带着凡尘间最好的一切穿越尘土,来到方净之间的千佛洞,献上最诚恳的祝祷,祈求生活安宁,永无刀兵烽火之岁。修行的沙弥穿行在人群中,钟磬宛如带着那个时代的一切人文,无数次回响在心间,眼前的却是一片繁杂喧嚣,不耐烦的埋怨与争执,似乎已渐渐掩盖了古老的虔诚。

莫高窟九层楼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座建于唐朝的药师如来坐佛像,随着拥挤的人群进入,摩肩接踵间也只能窥视到大佛一隅。高达55米的巨型坐像,任何人到达其脚下都会有一种眩晕的宏大之感。“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无数次回响心经真言句,更能切身感受佛法的净润。回望走过的莫高窟山间,当我们用尘土塑造了这一切的圣象,如蜂窝一般的石窟依然存在,但当年虔诚膜拜与修造这些精美艺术窟的大师却早已不知踪影。是啊,这就是玄妙之处,所谓的尘土山涧、精美石窟,早已幻化为内心中的一念,所谓的念便是我们每个人内心发出的,能在自然与天地间无限穿行的能量。只要我们始终坚定内心中的信仰,念力始终会让我们的心灵不受任何外物侵扰,修成正果,正是我们心中一念之作,而今日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吆喝的声音响彻山谷,油污的皮肤贴上了尘土间的净世,或许这就也是念吧,即便有这样的机会能一睹佛光圣境,也算是修福德的造化。

佛的世界是玄妙奇幻的,莫高窟的经变画以浓厚的时间色彩,在过去大师的手里再映入我们的眼帘,其中的种种风尘变化,始终没有改变的,还是这些悟人心性的经变画。走进千佛窟中,万千佛像被整齐地绘于窟壁,古人应用了现代绘画中的重叠手法构造一种凹凸有致的空间感,每一龛佛像都能立体地坐在我们眼前,万千佛光普照着朝拜的信众,无论是成功、失败、悲欢、离合,哪怕千难万难,步入千佛圣殿,沐浴在佛光中便自然而然地开脱一切。是的,只要心中之念还在,梦想中的境界终究还是会到来的。

岁月的斑驳、历史的浸润、古人的呕心沥血,赋予了敦煌万千梦幻。祁连山涧奔涌而下的泉水,静谧的党河缓缓穿行其间,岁月沉浮中,多少英雄好汉的功勋往事,多少万国来朝的帝国盛世,多少烽火狼烟曾燃遍塞上,多少辉煌如梦的丰功伟业,即便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埋入黄土,今天我们依然可以怀着一颗充满敬意的心,来到敦宏煌曜的敦煌城,俯仰历史潮流的变幻,聆听淙淙党河带回来的如梦故事,这就是我对这里曾经的辉煌的悉心聆听。

张国臂掖,蓬勃河山

身边很多人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的,或许是现代文明的冲洗,又或者是营销宣传上的手段花样淹没了这里的名声。但我还是认为,即便多少时间随着风沙,这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丛,一人一物依然如新,因为从历史的河流中,我在这里找寻到一个民族曾经的精气神所在,一种曾经熊熊燃烧在河西之上、黑水之畔的文明之火。

七彩丹霞

火车上便遇到了几个同行的张掖人,从他们口中不多的话语中透出了一个词——平山湖。这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根据字面的理解,连绵不绝的山棱间生长着大片山原,山原间流淌的溪泉汇入低谷形成山原湖泊,恰是点缀荒芜石脉间的明眸。容不下更多想象,下榻后便即刻准备着次日的平山湖之行。

晨曦下的公路披上金黄的沙衣,晨风拂起片片薄纱,绫罗装点这里寂寥的日光。一阵不知觉的穿越,恍如隔世间便是翠意江南。潺潺溪流趟过每一寸土地,汇集这里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沼,成群的芦苇在这里结伴生长,澄澈的蓝天映衬下,颇有一番水韵塞上,郁郁江南之感。映入梦中的自然是“平山湖”的名面,也是不负张掖大漠江南的盛名。

走进平山湖大峡谷中,方知这个名字的确让我产生了不少误解,这里最深刻的一幕即将会随着炽烈的太阳一并到来。走在平坦的山塬之上,倚栏下视的高耸陡峻让人不敢直视,层层叠叠的岩嶂平铺着在广袤的荒原上纵身驰骋,排云拍浪似地前赴后继,细看每座山塬恍如活生的飞跃骏马,探前蹶后的身姿亦复有西极天马驰跃天河之骏美,不论时间如何去侵蚀,始终是鲜活的气息与进取的雄心;远眺望去,细极而显粗犷的峡谷,万千腾逸的石垣堑沟泾渭分明,随着自然的脉络生长出去,尽是一片细腻的岩海波浪却又不失一种灵动跃然,粗犷豪逸的劲浪神韵。合上双眼,聆听这些时光刻下的道道皱纹,依稀间,谷内侠风吹扬起的泥土沙沙流过每一寸山石,曾经穿越峡沟石壑的漫漫脚步,烙刻下的沧桑血泪,尘封在时间内的怀古情韵,一时间涌上心头,只是瞬时间难以用苍白的文字去撰写。

平山湖大峡谷

走下楼梯,穿梭于峡沟石壑间,沟壑间吹拂过阵阵凉风,飘逸的衣袖扬起好动的心,或许那些造型各异、自在穿越于空间与历史长河的飞天,正是艺术家穿越这里时的切身感受吧。峡谷中仅透入一线阳光洒落头顶,灰暗的谷底顿时有了希望的曙光和前进的方向,这道阳光最终会随着我们愈发地澎湃指引我们走出山谷。雄奇高耸的峭壁俯瞰一切穿过的生灵,背后透入的金光圣灵,或许当年的僧侣观得这一迹象便由此获得灵感,让佛祖的教诲在浩浩山谷间回响于众生耳畔,圣容的光辉始终将平和、静谧的心境赋予饱受战乱的移民以及今天到来的一切生灵。最后我们登上一座垂直的天梯,从深谷沟壑中走出,或许脱离苦海也是类似这样的,当走出困局而重新获得光明前景的一瞬间,那种内心的安慰与满足,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足以抚慰闯荡中伤痛的心灵。

峡谷穿行

临松薤谷,或许很多人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但马蹄寺却是耳熟能详。在一千多年前的时间,这里依旧是一片山林,林间的这片陡峭悬崖就是所谓的临松薤谷。真正让这里扬名的起初并不是我们现在所看见的佛教,而是我们中华千年的思想之宗——儒学。随着中原地区战乱不断,五胡乱华之下的礼崩乐坏,名门望族纷纷居家迁徙,而这其中的一部分便迁到了河西走廊。经过两汉时期数百年的经营建设,河西走廊已经成为了与中原、江南、岭南一样的中华文明开散之地,儒学士子代有才人。而五胡乱华的战争恰逢让相对封闭的河西走廊成为了江南以外没有收到太大破坏的文明土壤。这一时期出现了如郭瑀、刘昞等大儒,在中原崩乱之时却扎根在了河西走廊,临松薤谷则是这些学者求经问道、资深钻研的清净修行之所。或许是自然无意的造就,又或许是历史的偶然,冥冥中时间的年轮仿佛正循环着一切,在河西走廊上的临松薤谷经历了最为精彩的一环。

马蹄寺石窟群

苍凉的敦煌大漠是一片茫茫苦海,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凉州却是过于繁俗,唯有这一张掖临松薤谷间的淙淙流水,倜傥间又不失一种静谧而庄重的气息,其间山谷灵气蕴于其中,流淌而过的时间却没有把这里的一切随着时间全部带走,而是愈发地孕育起一种崭新却是传承薪火的文明开化。随着中原士族举家西迁,不仅是他们,连同一系列的儒学典籍一并流入河西走廊,并在此完成了开枝散叶、承前启后的壮举。郭瑀作注疏的《春秋墨说》、刘昞著《敦煌实录》等,正是他们孜孜以求的精神为汉家儒学保留了大量的经史典籍,同时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史纪,我们民族赖以生存了千百年的思想砥柱得以在兵灾连祸的时代里依然挺立,并在河西走廊的中,在郁郁葱葱的临松薤谷里蓬勃生长。

为什么要把马蹄寺这一地点单独列出来?这是中华文明历史上一次文化大交融的起点,这一次交融中所形成的结果,便是中华文明以一种更加包容全面的姿态,迎接光明的未来,从此奠定了中华文化的基调核心,这也是张掖,临松薤谷中的马蹄寺所孕育的。

马蹄寺最负盛名的便是一座座精美的佛窟。与莫高窟的沙海苍茫不同,有着河西高原的苍劲却不失江南灵韵的临松薤谷,似乎更有另一番让人深思的想象空间。阿弥陀佛似乎更青睐茫茫戈壁沙漠,在苍茫苦海中修成正果,然而来自中原的人们似乎更倾向于生机盎然的张掖。汉语文字为代表的汉家文化在历史上,再一次以包容的姿态接纳了这一种外来的文化,而佛学更是博采其长,逐步地走入河西居民的点滴生活,再一次将希望的火光,以平和、温婉而礼仪的方式播撒在人们的心田。每当悠扬钟声在临松薤谷间响起,阳光洒在凡尘上的点点粼光,灵韵的河谷与宽敞澄亮的苍穹,置身其间别有一番风味,青翠欲滴的草木携着清脆水流趟过我们的视线,胡笛悠扬下,众人膜拜,相比苦海无涯,走进圣灵空域或许更是难能可贵。

最早在这里修建洞窟的并非佛教,而是以郭瑀等人为代表的儒家众弟子。随着佛教逐渐吸收儒家博大的精华,儒家也与佛学在交融中和谐共处,共同发展。也许这也是我们最期盼的情景吧,遥想那些纷争不止的宗教、派系,只有河西走廊,只有张掖临松薤谷中的悠扬钟鼓与礼乐交汇处,能演奏成文明史上最为动听的交响,这不仅是一种文化上的幸事,若是没有一种包容一切、虚心学习且能和谐发展的胸襟,怎么能有如此的成就?这里就是张掖,就是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的临松薤谷。不如说这是一次文明的肃南朝圣。

祁连山麓

后记

从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到饮马黑水党河,再到辉煌金碧的河西四郡。历经千百年沧桑洗礼的河西,却是依然如旧,或者说历久弥新。其实写到这里,肺腑之言已经在前文述尽,对于河西走廊,我使用了“或曾如梦或如今”为标题,对于这个题目,我是这样解释的:

苍山漠海起风茫

薤谷祁连冰雪藏

苦海无涯求经乐

黑水贺兰尽沧桑

漫漫黄沙终作古

薪薪烽火远流长

【人一生会去到很多地方,但真正让你心灵为之感慨的,却更多要在你心田间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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