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28 断乳不断乳的,那个大一小男孩依旧在写他的小说

本文第一次成篇于1988年12月5日至12日,文中大一新生的现实生活和心理状态在当时也是个别的特例,请勿与当今的大学生对号入座。

——作者题记


断乳不断乳的,那个大一小男孩依旧在写他的小说

晨。起动是混乱不堪的:腿一伸,又侧过身,起床吗?不,好累好闷。一宿没睡够吗?懒虫。广播体操在大衣领下演绎为思维体操,早晨的喧闹走成了遥远的蜜蜂嗡嗡。

那乳头在唇间的感觉是润滑的,口里也是一种不明不白的甜蜜。那笑容越来越朦胧,乳房也羽化为苍苍茫茫的一大片乳白。电影杂志上的性感明星是一种模糊的冲动,隐隐约约的乳沟令人心神激荡……

可恶!怎么又睡了这许久?能起床吗?头晕得很,思维迷乱,口唇干裂,逃课?有这习惯吗?不逃课是多年的习惯,惯例可不那么好打破。

图书馆的书很多,泡进去或许是一种忘我,只有在这里时间才能突出它的相对性:跑得飞快,仿佛不在人间。从那茫然里游弋出来的时候,充实荡然无存——读什么只有在图书馆里面才显得真实,在那里面是一个无限的世界和光速的统一。图书馆外,走下门前那长长的台阶时,刚刚读到的都会变成虚假的迷乱。

洗脸盆是圆的,溜圆。这是他起床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

真要逃课?都起床了,不必吧?

为什么不逃?圆画得再溜再圆也不是圆满,圆满并不意味着不疲惫、不沮丧、不后悔。

才过去四个月,那个大一小男孩是怎么走到大学里来的,就已经变成遥远的故事。那颗好奇的心灵,那双抑制不住喜悦之波的眼睛,还有那故作成熟的声调都已逝去。

图书馆还是该多去,要不然别人问到会窘的。一期的高校生活快过去,只去过一次,借了一本又厚又涩的导师原著未免太荒唐。

在食堂里吃早餐,白白胖胖的馒头哽人,加碱的稀饭倒胃。馒头又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一切为什么都是真真假假、迷迷糊糊的,犹如梦境?只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哺着她的小孩,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那小孩却只是贪婪地吮吸、吮吸……

怎么总是这么游离不定、心神迷乱?饭堂里哪来哺育小孩的女人?怎么总是这么荒诞不经、胡思乱想?越来越乱了。不想这些,就不乱了?

该不该留下来整理一下这纷乱的思想?或者,写篇小说也不赖。她怎么了,没声没息的?不懂,又是她,不都过去了吗?

头晕得很。

一个学期快过去了,干了些什么。快期考了,该找女生们要课堂笔记来抄抄了,还有英语作业,得多做点,似乎连English的拼写也忘记了。

该死的鼻炎,头昏沉沉的,里面在唱什么歌?

就伏在桌上靠一会儿,一小会儿,怎么还没睡醒,眼睛半开半闭的。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是谁在旁边,她,又是她,歪着脑袋,明亮的眼睛泛出明显的不满和真诚的无奈。

“有什么办法,拿你。”那声调好刺人、好刺人的心。

一会儿,就一会儿。真疲倦。

“别耷拉着,起来。”仿佛她就在身旁,其实根本不在,那是去年这个时候的记忆,他和她还是高三的同桌。

怎么是个嬉皮笑脸的男孩?

“N.Y.185-40087,听清楚了没有?”

N.Y?——New York?

坐在电教室里上《大学英语》听力课,眼前的一切真是迷乱,还是回去吧,回寝室去写那所谓的小说,反正年轻的英语女老师挺好说话,说自己头晕,就可以放行的。

想想吧,这四年究竟该干些什么?学习上,应该选择什么做主攻方向?据说目的明确将来分配也明确。政治上,是不是该积极向党靠拢?是不是还小了点,不知事?生活上,是不是该去做点社会工作,别像现在这么置身世外?

糊涂。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事,却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功课又拉下了一大截,真急人。

大衣是不是薄了点?不会吧,该不是气温骤降?哦,反正好冷。

自己的小说写到哪儿去了,怎么桌子上还是白纸一张?写不出来?不是早就想好了,一定要写,而且似乎写什么也找到了。

别一天到晚喋喋不休地宣扬自己——自己的观点、自己的过去、自己的行动,总之,别太冲动,否则给人的印象不是坦诚直率,反而是自高自大、目空一切,弄巧成拙。

圆圆的脸张着一张吓人的大嘴。小说该从何写起?还写不写?呆坐着做什么?眼睛又快支撑不住了,想要睡觉的想法仿佛完全控制了他。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的大学生们昏昏欲睡,讲台上,年迈的老师潇洒地握着一个茶杯,熟视无睹、若无其事地讲着……”

这是怎么回事呢?课程没开对还是讲得不好还是听者无心?关你何事?旁边坐着的不是同校同班的同学,台上坐着的是陌生的老师。你不在你自己的校园里,你跑到另外一所大学的教室里旁听同一专业的课程,结果还是跟自己平日的课堂生活差不了许多。

还在神游,桌子上的草稿纸依然是一片荒地。好吧,开始构思——

“四个月过去了,那个大一小男孩是怎么走到大学里来的,就已经变成遥远的故事了。那颗好奇的心灵,那双抑制不住喜悦之波的眼睛,还有那故作成熟的声调都已逝去。

小乡村的男孩手里卷着一床席子,背着父亲打的棉被背包走进了大都市,好奇、胆怯、勇敢。车下是喧闹的学兄学姐们,夸张地挥舞各系科的大旗,高声地用破嗓子欢迎他们的新伙伴。纷乱的场面虽然缺乏有序的指挥,倒也热火朝天温暖新来人的心。

夜已深沉,大学城里留下的是孤寂。早晨起来,睡眼朦胧是为了写小说,小说里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就像秋风吹落金黄叶一样莫名其妙地失落。走进大学校园后,是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还是过去美梦的破碎?”

这算什么小说?还是别写了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头脑里是一个依稀的笑容:是妈妈还是曾经的那个她?

断乳的婴儿在声嘶力竭地哭闹蹦跶。

断乳?

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在续写小说,心中依旧是一片迷惘。

那个大一小男孩起不了床,头晕脑胀,是昨夜看足球吹了冷风还是神志不清昏睡不醒?窝在冬日的小床上辗转反侧,是为了写小说还是为了继续做美丽的梦?

妈妈拉着两个孩子赌气走上了离家更远的另一条路,傲慢的司机对妈妈说,去吧,不搭我的车最好,儿子、女儿和妈妈越走越远,冷风凄凄,暮霭沉沉,路上行人悄悄,寂凉的感觉直上心头,那是乡村的妈妈走进了迷惘路上的乡村小男孩的噩梦。

虽是这样,晦涩难懂的马恩原著再加上自己也不明白的言语混搭上的《马哲》课讨论提纲,得到的却是年轻讲师最好的评语。大一小男孩的心头乐滋滋的,得意忘形地看见那个徘徊在五木宽之《青春的门》外的伊吹信介,在那北国冷风中傲立的杨树,心中依旧凄凄:无数个幻影缠住心灵,化为无数个自我,真实的面目撕为碎片不知踪影。

昔日的登山伙伴在森林诚一笔下迈进大城市,一场厮杀只剩下风雪之中飘曳的登山歌,大城市的灯光掩去了一切昔日的好梦。

一个一个日本大学生的形象成了他梦中永远的影子,他们永远也不会来到他的身边,却深深震颤他的心灵。

早稻田的伊吹任何时候在他这里都是个彷徨的影子。

小说该怎么写下去,他已经不记得,床上昏睡的“伊吹” 做着恶梦,迷恋中的女孩让他一阵一阵惊醒,他的眼前是五彩缤纷的城市女孩,又漂亮又可爱,可他再也不想去爱,他的心底还有去年那个她,她也是一个大都市的女孩,借读在他小县城的中学,三年的同桌,就在他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月,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他在北方,而她在遥远的南区,她做了决定,他们不该再有任何联系,他只能服从这样的决定。

一个陌生女人的乳头上抹上了苦涩的母猪胆汁,那个小孩不顾一切地哭着——毒药是不能吃的,再也不能吃,那个小孩反而越哭越凶,告别了那甜蜜的味觉享受。

那陌生的甜味已经变成不认识的味道,从此没有知觉,这就是断乳。

是谁还在断乳期?是那个乡村来的小男孩,还是乡村妈妈在岔路上牵着的儿女,还是那个梦中的城市女孩?或者,干脆就是那个坐在讲台上大谈青春期心理中所谓“断乳期”的年轻教授?想这些对他来说有什么意思?还是回去继续写他不准备发表的小说吧。

“那个大一小男孩离开父母,心安理得躺在大学的床上,昏昏沉沉地做着各种怪梦,功课越拉越长,心里越急越荒。当代中国没有哲学这句话是那个大人物说的,仿佛是个无知的梦虫。”

不,不行,这样下去这篇小说永远写不完。那个断乳教授说断乳是青年要求自立、脱离别人支配的一个借用名词。

小说还得继续写下去。

“那个大一小男孩起不来床是为了写小说,虽然在电教室里身旁坐着的不再是她,第一次的逃课还是从今天在电教室外休息时开始实行。虽然眼前的纸张是一片空白,呆坐在面前的却不是小说家本人。

乡村的父亲载着儿子和他简单的行装,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直冲下山路,一阵阵凉飕飕的冷风扑面而来。上坡时,父亲看着长高的儿子默默地推着单车往上走,一步一步在儿子身后跟着。再次下坡的时候,坐在后面的儿子一不注意把脚插进了自行车链子里,袜子里渗出年轻人鲜红的血液,父亲高声的责骂和儿子无言的沉默悄然留在乡村的小路上,这里永远不会有整装的交通警来罚款。这里的一切就是断乳。

大学城的故事是浪漫的小伙子们在漂亮的姑娘们背后到处议论她们,‘爱情’这一永恒的主题在不同的眼里和口中成为不同的胃口——庸俗和美丽共存。

那个大一小男孩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是为了写小说。虽然莫名其妙的《政治经济学》讨论提纲又得到了老教授最好的评语,虽然乡村的妈妈和儿女走得更遥远,虽然父亲骂儿子粗心的关切已远去,虽然父亲病到数月身体刚刚恢复,他还是冒着寒风到县城里给儿子送钱送粮,结果再次受寒感冒这样一件事也随着乡间的长途车开得老远,虽然眼前的一切迷离扑朔,小说还是要写下去。

那个贪婪地吮吸妈妈乳汁的婴儿、那个号啕大哭的断乳期的小孩究竟是谁?

那个小男孩和小女孩纯洁友谊的故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发生和消亡的?

那个越走越远的过去究竟属于谁?

问号没完没了,应该断乳的,是他?是你?还是我?

这些问题,那个大一小男孩永远也搞不懂,但他认定,一切总会葬于尘土。明天会来到今天的位置,今天又会回到昨天的墓穴,平凡的校园故事总会没完没了。

只上过一次图书馆的大学生不算是真正的大学生,学期考试又快来到,那个大一小男孩总在图书馆门外的台阶上徘徊,该不该再去会见那些和蔼可亲的图书管理员们依旧是一个问题。

早上起不来床是为了写小说。最莫名其妙的讨论提纲却是最好的。床上昏睡是依恋梦中的女孩。图书馆前徘徊是不知所读。走着的人依旧是干渴。

面对偌大的这个世界,依旧不知自己到底应该选择什么,心中却有千万个魔影在飞舞,表演那些既熟悉又遥远的梦境。

五木宽之笔下的伊吹依然躺在床上做着恶梦,在梦中,妈妈的乳头不再又甜又香,杂志上的性感明星在阵阵冲动中依稀可见,却又遥不可及。

混乱的这一切就是断乳,心理学的,现实生活的。


断乳不断乳的,那个大一小男孩依旧在学习写他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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