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5年6月26日晚上，我们兄妹几个正在微信圈里，七嘴八舌的为外甥女报高考志愿争相发言。作为孩子的母亲樱妹却没有出声，我暗忖着她是不是在加班。作为医务工作者加班是稀松平常，尤其是节假日更是如此，对此我们已习以为常。所以当兄长冷不丁小窗发来一个信息，说樱妹跳楼了，如雷轰顶。
想确认，但兄长那边再也没有回复。我心急如焚，大脑短路，直接拨电话给母亲，结果电话那头只听到母亲哀嚎一声，没了声音，接着就是外甥女撕心裂肺的哭声。这时我才蓦然想到，兄长担心母亲的承受能力，估计还没有将这噩耗告诉她，而我的鲁莽惊吓到了年迈的母亲。我又悔又急，立刻请假并定了第二天的机票回老家。
一夜辗转难眠。早早起来就收拾行李出发，糟糕的是天气预报说，上海有大到暴雨。我不仅对航班是否能正常出行担心起来。临近机场的时候，收到航空公司发来的短信：因天气原因，航班要取消。我心一沉，不是没下雨么，为什么要取消呢？不死心，还是按计划去了机场。
参加工作以来，乘飞机已是家常便饭，偶尔会碰到飞机晚点，但从来没有碰到过航班取消的事，此时的我，恨不得有孙悟空腾云驾雾的筋斗云或哈利波特穿行云雾的扫帚，让我能瞬间回到老家，而航班居然取消了！一千多公里的路途，除了飞机别无选择。
急奔到出发大厅，往日宽敞气派的浦东机场，此刻人头攒动，喧闹异常，一幅春运火车站的景象。各航空公司柜台前都挤满了人，竞相打探自己航班的最新消息。
到了国航的柜台处，工作人员已经被乘客里三层外三层围住。我顾不上排队，急切地挤上去问服务人员，果然得到航班延误的确切信息。更令人心塞的是，连明天早上的票都卖完了，我只能改签到明天晚上的航班！痛彻心扉的时刻，却不能第一时间赶回去，该质问和埋怨谁呢？在自然面前，我们都是弱者！
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在新闻上，经常看到乘客大闹机场的事件。事不关己的时候，以为是乘客的素质问题，现在才知道航空公司要承担很大的责任：管理混乱，信息不透明，加上工作人员搪塞推诿，人很容易情绪失控，进而发生口角甚至大打出手。
我机械地随着其他乘客住进机场附近的宾馆。那一刻暴雨终于来了，劈天盖地，像个闯祸的孩子，终于隐瞒不了自己的错，承认他就是那个制造事端的罪魁祸首。
我不知道二十多个小时是怎么熬过来的，因为我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能做，过往的思绪在大脑里翻江倒海，难以厘清。每每看到医务人员被打甚至被伤害的新闻，我都替樱妹捏把汗，作为曾经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如今竟沦为人人喊打的局面，这背后的原因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但是医疗制度的缺陷难揪其责，医生是替罪羔羊。而这一点恰恰是个体无能为力的地方。
终于飞机可以正常起飞了。英国著名作家阿兰.德.波顿用诗一般的语言，描述了飞机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翻山越岭、穿云过海的历程，让我们知道原来司空见惯的起飞、飞行和降落都充满了韵律和节奏，而我只有木然地盯着轩窗外翻滚的云，念叨着：快点，快点，再快点！
2.
殡仪馆里看到樱妹的遗体，她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睡得很熟很香，她真的离我们去了。死亡是所有人的永恒归宿，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她为什么要在人生的盛年选择这么一条不归路？而且是在孩子考上一本大学后呢？
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那么胆小，哪来的胆量让她从9层的窗户一跃而下？她那么爱孩子，怎么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呢？眼泪夺眶而出，春节期间我们还一起在西安游玩，感慨中国历史的悠长深远；一个月前我们还在上海相见，品味江南春天的姹紫嫣红。在机场分别的时候，我们相约下一次在老家见，这才过去短短的一个多月，怎么就来了个惊天大反转呢？
双眼模糊了，泪水不断地涌出，我从来没有将她的失眠和抑郁跟眼下日益严重的医患关系联系起来，还以为她就是压力太大。而她屡次表示夜班的困苦，我也以行业理由开导她，没有细想她在失眠的日子是如何捱过漫漫长夜的。我太粗心了，净说了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从未深究过她的内心世界以及她孱弱的肩膀要承受来自患者和家属的重重压力。
一切都晚了，她已经在殡仪馆里孤零零地躺了几天了，而我固执地以为她还没死，也许哪一天她就冒出了，像往常一样，嘴角上翘，微笑着看着我。可是，她确实在那里躺着啊，像睡着了一样。生前她备受失眠的折磨，现在她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把以前缺失的睡眠通通地补回来。
自责、懊悔都不能改变眼前残忍的事实，我禁不住嚎啕大哭，很想多看几眼樱妹，可是总是有人拦住我，让我难以前行，他们为什么要阻止我跟樱妹最后相处的时间呢。
眼睁睁看着樱妹被人拉走了，而我也被拖向相反的地方。自从我去京城上学工作，我们姐妹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而今以后我们生死两隔，今生今世就此别过，而告别的时候却是如此简单、短促。我应该像小说电影里描述的，扑到樱妹的身上抱着她，给她最后的温暖。
有人扶着我走出大厅，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不，我不能做在这里，让她一个人孤零零走完人世间的最后一程，我要陪着樱。
走进火化室外面的等候室里，木呆呆地看着墙上闪烁的字:某某在火化中。这是逝者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人间了，以后这几个字也只有存在于家人的记忆中吧？再也没有人亲热地或严肃地称呼她了。
想起在网上看到的一篇写亲人去世的文章提到，火化后，一些骨头还要敲一下才能成粉末。樱妹也要这样吗？她瘦弱的身子在人世间消失的这一刻还要承受如此的剧痛吗？
窗口打开了，樱妹的骨灰出来了，捧着她还留有温度的骨灰，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有婴儿般的睡眠，希望她不要再选择医生这个职业！
返回时机场已恢复正常，这个见证了我们一次次离别和重逢的地方，再也看不到樱妹窈窕的身影和叫我姐时嘴角上扬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