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从还在奋笔疾书的女儿身旁绕过，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初冬的夜如此静谧，头顶的灯光也刺眼，哪儿哪儿都好像鞭挞着我无处安放的心。
大概在下午三点的时候，我还洋洋洒洒的发了条朋友圈“每一对母子都是生死之交，所以考试成绩什么的都是小事。”配图是一张女儿小一点的时候，她的启蒙老师抓拍的一个我深情凝视她的镜头，眼里全是爱意，静静地听她说话。隔着时光，我仍然记得那个温暖的午后阳光下一颗柔软的心，跳动着慈爱、理解、尊重和鼓励，话里话外一切都是向上、向善的美好。
四点多的时候，踏着濛濛细雨接从期中考试的战斗里出来的女儿，看她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我也倔强的按捺住要问的心思，语文试卷考的内容我已从前方得知，正常发挥的话她没有什么问题，作文和前几天的小练手大同小异，而且那两篇是她新鲜出炉自己甚为满意的习作。等她吃完一个橘子，我还是忍不住“呵呵，那个妈妈就是有点好奇，这次怎么把你的得意之作串题串上去的呀？”“我没串啊，千篇一律的写励志，我换了写点想写的，我猜我们全班都会写选择了坚持、坚强、迎难而上、坚持不懈云云。”女儿一边说，一边在车玻璃内壁蒙起的薄雾上画画。也不意外，每个小孩心中其实都有个英雄的梦，要比别人出类拔萃一点，我自以为是的想。
邻居家的狗儿还没等我们车子停稳，撒着欢儿来扒拉车门，每次女儿都会从自己嘴里省下一口吃的给它，亲密无比。我一边开门，一边嚷嚷:“快进来，这雨淋身上不好，赶紧洗洗手。”她摸了狗，我每天像个语音复读机重复这一句。
“晚上吃牛肉面现吃现煮的香，现在我也没什么事，作业多不多，语文试卷我有，你要不要看看？”我朝着迈向书房的女儿轻喊，“对答案呀，那你来吧！”她依然心情不错。
“生肖的肖读第四声，蓦然回首的蓦是不是上次我提醒过老师也讲过？出师不利，第一题选择题就错。鲁滨逊在荒岛上靠读哪本书作为精神支柱的？《金刚经》、《三字经》、《诗经》都是我们中国的经书，鲁滨逊他一个英国人塑造的小说人物肯定读《圣经》啊！”我的声音已经开始有点不平和，“我本来选《圣经》，可是转念想《金刚经》是不是关于坚强刚毅的，所以改了，反正这两本我都不知道。”女儿挣扎着。我拍着脑门悔不该当初，她看的是简约版的《鲁宾逊漂流记》，前些日子我刚看过，似乎也没有留意到关于精神粮食的篇幅，我在内心里发誓以后绝对买原著正版的书。
阅读理解没有标准的答案，暂且不对了。作文给的题材是“《那一次，我选择了～～》，在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两难的境地，这就需要你果断选择。在困难面前你是选择坚持还是逃避？在机会面前你是选择争取还是放弃？把题目补全，写一件你亲身经历的事，写出真情实感。”我很好奇，女儿她如何标新立异的？
“妈，你还是别先知道了，等试卷发下来你不是看得到的吗？”
“说说呗！”
“《我选择了逃避》，内容暂时不透露，妈妈，你知道史铁生吗？他在表现方法上追求现实主义和象征手法的结合。”
“什么？你选择了啥？”我脸都绿了，“还史铁生呢？你这是期中考试，毕业班的统考抽测，题目就有问题......你都写啥了？这就是一个要写正能量、积极向上的励志作文，我......我说你什么好？”声音已经不受控制的走向咆哮。
......
“你说话呀？你干嘛要以身犯险？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好高骛远，一步一个脚印，咱踏踏实实的走不好吗？”深深的无力感，想通的“生死之交”呢？“学习什么的随意点”呢？
望向女儿隐忍的泪水，想到自从升入六年级后每天也是专心学习，连心爱的侦探悬疑、科幻小说也都不看了，没有不努力，不自然的收回咄咄逼人的眼神，甚至有点慌的迅疾溜向厨房。
等到牛肉面的香味在烟雾缭绕中飘起时，我已经调整好情绪，扯着嗓子:“陈以恒，吃饭啦！”
“真香啊！还是我喜欢的味道！妈妈，等吃完面，我给你说说我写啥了，我不觉得我离题了，也不是负面情绪，只是那一次我的确选择了逃避。”看来，暗自修复心情的不止我。
面吃的还算香，等我收拾好碗筷，洗漱好。我们相对无言。“陈同学，我也不是故意凶你的，谁愿意当恶妈呀！只是我真的想不通你怎么了？给你说说我中考的事儿吧。我们那一年中考作文写香港回归，身边的人和事有哪些变化。本来写一篇记叙文或者抒情文，大肆歌颂一下伟大的祖国日新月异，人民喜迎祖国统一、生活蒸蒸日上，学生努力学习为理想而奋斗，就算高分拿不到也不会出什么意外。初中三年妈妈的作文大小考试也没有扣过超过五分的，可是我不作不死的写了一篇议论文，还真实的写了身边的人和事没有什么变化。结果一百三十分的卷子我只考了八十几分，这是妈妈心中永远的痛。为什么一直鼓励你坚持写日记，写给自己看，可以畅所欲言，写你想写的一切。然而考试，就要根据题材所给，永远要积极乐观向上的，根据你亲身经历加上真情实感当然更好。”
“夕阳西下，漫步在街道上，街道两侧飘落着梧桐叶片。“丑小鸭”，你还好吗？——事隔多年，回忆起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后悔与苦涩，还有那句没能说出口的‘对不起’。”
“妈妈，这是我的作文开头和结尾，‘丑小鸭’是我对朋友的期许，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也可以变成‘白天鹅’，同学们给她背地里起了个很难听的外号。她家里条件很不好，学习成绩也很不理想，同学们都不喜欢她，我和她说话还要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有一次，另外一个同学少了东西大家都非要力证是她偷的，我什么也没说，但却没能有勇气出来为她鸣不平，后来我暗暗跟着她，看见躲在厕所里嚎嚎大哭，我...我...呜呜呜......再后来，学校里调监控，是隔壁班的同学恶作剧。我一直......一直都自责...很难过，那天是我看班，我为什么没有出来为她说句话，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让她心灵受到那么大的伤害。妈妈，我想到为了班级她也很愿意奉献自己的，抢着做别人嫌脏的事......”女儿抹着眼泪，说的话断断续续。
“不哭，不哭了，你是好孩子，向上、向善的......”而我，早已泪流满面，作文偏题什么的管它去呢！
夜已深！亲爱的女儿，愿你今夜梦里如释重负，从此坦然。我也会努力找回自己原来的样子，耐心的听你说。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只要身心健康、澄净，无所忧虑，我又何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