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以前老是敞开的,有时晚上也没有关上,门前的竹帘卷起用铁钩子挂着,门的上头中间贴满陈年的符纸,外面艳阳高照的日子屋内依然昏暗,除了常年一盏微弱的灯光没有一丝生气,经过时能感觉到阴深。那扇门现在锁上了,门把和锁锈迹斑斑,竹帘子没有放下,符纸在风吹下时而飘起,老房子的这一边完全沉寂。这间房间原是三叔公住的,现斯人已去,睹之感怀。
他晚年中风,行动颇为不便,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和他刚刚两岁的小孙子牙牙学语一样难解其意,去年夏天暑假回家,荔枝成熟的季节,奶奶给他一串荔枝,后来我经过他面前时,他嗯嗯啊啊讲了好久,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讲完了看我没有明白便笑起来,用僵硬的手想要捂住嘴巴,笑的极为真诚。他就这么讲一句笑一阵的过了好久我才明白过来,那时他累得大口出气了,他虽然言语不便,听力却很好,幸而稀碎的声音没有让他伤怀,他知道自己行将就木,生活态度乐观,每天必要的功课是晒太阳,在夏天的傍晚太阳不那么炽热的时候,他就会出去晒一会儿太阳,即使在屋内都令我热的烦躁,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向往阳光,好像摒弃所有的东西----世事,亲缘,理想,金钱······后,靠近阳光成了一种信仰没有缘由,没有牵扯。而在其他的几个季节里只要是晴天他几乎整天都呆在院子外,在一堆乱石错落散放的地方前的一块水泥地上搁一把椅子享受阳光带来的温暖,若是雨天阴天,他会坐在房门前,一旦天气放晴就迫不及待的前往院子外。
说是一种信仰,因为我看到了他的艰难和决心。从他出房门到目的地大约有三十米路程,期间要跨过两个门槛,走下四级台阶,经过七八米长的乱石路面,常人轻而易举的几步路对他来说这无异于是一次长途旅行,他每天都重复着多次这样的旅行。他左手抱着一把老旧的小木椅子,椅子的四边棱角已尽数磨光成了圆润,椅面闪着油光,兴许这椅子有和他一样的年龄,椅子夹在腰间,搁在突出的髋骨上,不至于下滑的厉害,只常常用咯吱窝往上挪一挪,左手拄着一支小杉木,手上骨头静脉凹凸嶙峋,瘦如拄着的小杉木,一双军布鞋他已经无力穿好只得拖着,走起路来步子碎小轻飘,鞋底贴着地面滑行,每次前进只半个鞋长的距离,在移动七八个小步后就要原地休息,喘气。到第二道门槛前要先驻足半分钟,再抬起一只脚先行,两脚一前一后的跨着,这样又得休息一阵才把另一只脚抬出,下阶梯的步骤一样细碎,艰难。
在这段旅程中每次休息他都用眼睛凝望这前方不远处的目的地,我能理解那是他最大的奢望,奢望的不全是阳光还有对这一小段路程的不服输,想对自己说廉颇老矣,但,饭依然。春季某日太阳西沉,霞光渐消,薄雾浮起,西风轻拂,他穿着一件棉大衣,抱着椅子拄着小杉木迤逦而行,步态蹒跚,身子歪歪斜斜,双脚颤颤巍巍,两眼直勾勾的锁住目的地。刚好经过的大婆想好心告诉他太阳已下山没太阳可晒,以免他走这么一段艰难的冤枉路。我在边上闲坐着冷不防听到他一声大叫和大婆争执了几句,意思大概说不要她来管,大婆表现出无意于管他的态度,嘴里嘟嘟喃喃了几句,走开了,留他在那喘着粗气。
莫名其妙,对于他们的争执我没有加以制止,也没有觉得尴尬,竟然有一点触动,我庆幸能看到这种信仰,对自己,对人生的信仰,信仰自己不老,信仰自己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