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记忆(三)
许久没有更新过我的乡土记忆系列了,儿时的记忆中总有许多像谜一样的人物,六斤半、铁铺大叔、种子爷爷。还有一个谜一样的人物——朱字文。
朱字文个子十分高大,颇有北方壮汉的味道,他体格彪悍、雄壮挺拔,走路时总给人一种铿锵有力的感觉!他其实算的上五官端正,但是估计历经了不少世事沧桑,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冷峻,深邃的眼睛在蜡黄的面色上透着寒意,偶尔咳嗽一声,额角暴起的青筋似乎充满了愤怒,让我们这帮孩子看了不寒而栗。每次他沿街走过来时,大人们更是渲染了我们更加怕他的气氛,“朱字文来了,你们要离他远一点,不许靠近!”有时候我们也会好奇地问个究竟,总被大人打断没好气地回答:“不吉利!”让我们对他的职业,对他的生活更加充满了疑惑,像谜团一样的存在。
在后来的一些日子里,我渐渐地知道了他是干什么的了。
小时候胆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是个野丫头。那会儿镇上修建水力发电站,征用土地,这就涉及大家迁坟,这个坟地里埋的可不是什么骨灰盒,而是土葬后的尸骨。有些大户人家,迁坟特讲究,除了请道士端公,挑选黄道吉日,请一些阳气旺的男人去帮忙,有一次我偷偷地混在人群中跟去了,远远地看见人家的迁坟仪式,大概开棺时,主人们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没有在意我这么个孩子,我就凑上前瞧去,只见坟墓底端,棺盖已经揭开了,朱子文正在用手拾检那些森森白骨,他正拿着一个头骨,往旁边的盒子里放去。看到这一幕,我当时想着他的胆子可真大,这些白骨都敢拿。不由得佩服起他来。在后来的另一些事中,我才真正明白他是做什么的,那一年镇上发洪水,大人们说河里有“水打棒”,什么是“水打榜”呢,这是四川的土话,其实就是尸首。听说这些,我又好奇地冲到河边去围观了,只见朱字文一个人站在一条极小的小舟里,正在奋力打捞一具高度腐烂的尸首,当时河岸上都能闻到那高度腐烂的味儿,可他毫无顾忌,打捞上岸后,他开始整理尸首的遗容,死者的五官已经看不见了,在水里浸泡的时间过长,全部腐烂浮肿,满地的尸水流出,恶臭熏天,可是他面无表情,没遮没掩的整理着。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看见朱字文的腿是烂掉的,后来才懂了,这是长期殓尸时,腿被腐尸浸浊,已经坏了。看着眼前的一幕,我的眼睛竟然有点润湿。原来大人们不让我们接近他是这原因。我心里对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敬畏!
打那以后,我会偷偷跟着这个眼中的神秘人,去偷看他装殓死尸 。有一次再跟着去时,看到了一起凶杀案,海云中学的一个年轻女教师被自己班级的中学生杀害了,当时这个女教师被送到镇上卫生院的太平间了,天啊!那一幕,至今都记得,打字的手都不由得发抖起来,那是位极其漂亮的年轻女教师,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双眼圆睁,死不瞑目,脸上呈现青紫色,脖子上也有掐痕,死去已经多时,肚子里的肠子全部流在外面,死状何其惨烈。当时我就吓哭了,胆子一向大的我竟然哭的喘不过来气来,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为这位年轻生命的惋惜,反正当时的心情已经无从揣摩了。这时朱字文进来了,他用手捂住了我们几个小孩子的眼睛,叫我们别怕,把我们带了出去。看着我们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他头一次露出了和颜悦色的神情,他叫我们不许哭了,死去的灵魂听到我们的哭声会更加悲伤的,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们便止住了眼泪,不再发出声音了。我远远地看见他朝着女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再缓缓地用手将女老师的肠子一点点地放回了肚子里,再用手将她的眼睛闭上......
那时起,我看见他再也不怕了,我知道他的工作没人愿意去做,也没有人敢去做,他事殓尸的,他没有家人,是个孤独的老汉。我每每见了他,会远远地叫他一声“朱爷爷好”。每次叫完我会发现从他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露出孩童般的笑容,那张蜡黄的脸上似乎也会红起来。他额角的鬓发已经苍白了,撩一把,额间的皱纹在落日的余光下显得那么耀眼。大人们见我们不再怕生了,便跟我们说起了他的往事,他年轻时是镇上打更的更夫,夜里总不睡觉的,从晚上10点敲更,敲至凌晨五更。
“打更是怎么打的呢?“我们中的一个孩子问。
“打更啊,每个时辰到了,该几点就敲几下,”
“那就敲更吗?不说别的?”
“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要来来回回的说,这一宿不知道要说多少次呢!得提醒大家注意用电用火安全!”
“还有这样的工作,那他不睡觉吗?”
“是人都想睡觉,谁会不犯困啊!朱字文就喜欢干着别人不愿意干的苦活儿。年轻时通宵打更,一个夜里不知道要走多少路。年纪大了,又干上谁都不愿意干的殓尸的活儿。他一个人也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知道为的是什么!而且这辈子没有结婚呢!”
讲完,我的眼泪已经出来了。不知道朱爷爷过世了没有,我想早已经仙逝了,但愿他的灵魂会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