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麟,字元瑞,初号“少室山人”,后更号“石羊生”。明朝著名学者、诗人和文学批评家。主要著作有《诗籔》和《少室山房集》。当时的文坛盟主王世贞在《石羊生传》中称胡应麟“才高而气雄,其诗鸿鬯瑰丽,迥绝无前,稍假以年,将与日而化矣。”又大加称赞《诗籔》道:“至勒成一家之言,若所谓《诗籔》者,则不啻迁史之上下千载,而周密无漏胜之。”
自宋朝开始,便开始出现大量诗话等理论著作,到明朝时,诗话理论层出不穷,流派纷呈。然而各家论诗,往往在儒、道、禅之间徘徊游走。胡应麟在《诗籔内编卷一》中说“孔曰:草创之,讨论之,修饰之,润色之。千古为文之大法也。孟曰: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千古谈诗之妙诠也。”这里,胡应麟便继承了儒家美学思想并发展为治文学的终南捷径。为作文和论诗铺就了一条大道通途。循着此路,渐渐可窥文章堂奥。
胡所谓的“千古为文之大法”,出自《论语·宪问》篇:“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孔子在这里所说自裨谌以下四人,皆郑国大夫,都是当时贤人。草创,是先有想法,造为草稿;讨论,是寻究讲议,详而审之;修饰,是增损文辞;润色,是加以文采。郑国为辞命之事,必须经过这四位贤人之手才可以,详审精密,各尽所长。所以在应对诸侯,处理国家事物之事,无往而不利,鲜有败事。此章迹郑国大夫之善,孔子言此也是对这种做法的认可和赞美。而这,也就成为后世写文章需要遵守的流程。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造就了《红楼梦》的横空特出,成为寰宇中第一等小说文字,并发展成为“红学”一派。增删之谓,即是修饰之,润色之。
就文学理论而言,这体现出儒家对形式美的重视,是其美学思想的展示。先秦诸子,如法家、墨家诸派首要关注的是义理畅达,至于文辞,却是其次。他们做到了为文的“草创”和“讨论”,而在“修饰”和“润色”方面则稍显不足。若论文辞之美,定是《庄子》。茫茫宇宙之内,亦难再寻。然而庄子在哲理、语言和形式美都达到了难以超越的高度之后,却反戈一击,反过来反对形式之美,乃至反对人间的语言。其所谓的天籁之美,在一任自然,无法而非是。去掉浮华艳丽,摆脱雕琢修饰。《老子》所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即是追求实际的目的,去彼取此。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就文章而言,也需要文质兼收。《论语·颜渊》篇中载:棘成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质和文不可硬性区分,子贡举喻言文章不可去,即是贵尚文章之意。刘勰在《文心雕龙·情采》篇说:“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即是强调外在的形式为内容服务。六朝的骈文,在形式上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是汉语文字运用的绝妙表达。其所以为后世所诟病者,当在其内容的虚浮空洞。而当内容和文辞都臻于佳境时,便是《哀江南赋》、《滕王阁序》等作品了。
再说“谈诗之妙诠”,其言出自《孟子·万章上》。针对弟子咸丘蒙对《诗》的错误理解,孟子论道:“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就是说,对于诗的理解,不可以一字而影响一句之义,也不可以一句而妨害设辞之志。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开放的阐释体系,允许带上个人的生活感受,切身体验。披文入情,以己之意,逆取古人之志。当然这并也不同于福柯所谓的“作者之死”。认为写作不过是在制造开局,开局之后,作者便不断从文本中消失。也不同于西谚“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过分强调读者的阅读体验。相反的,我们还应该知人论世。孟子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儒家向来就有“见贤思齐”、“不友不如己者”、“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和“游必就士”的传统。而孟子所说的“尚友”的追求,亦是一种心灵净土,不断培植自己的善。以尚友的态度去知人,尚友是知人的前提。而由此做到“以意逆志”的延伸,方才能立体全面的把握古人以及古人的作品。如此,也才能够从内心深处真正理解诗作之意。
杜甫有诗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又说“颇学阴何苦用心”;刘勰言“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无论是“为文大法”还是“论诗妙诠”,都需要不断地阅读和学习,以解悟尚友古人,以阅读涵养文章。所谓的文章速成,往往只是噱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