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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斌第一次准备退学是在他三年级面临结束,即将升四年级那年暑假。那年离暑假只有三天的时候,卢斌的爸爸去世了,卢斌那年仅三十五岁的爸爸车祸去世。尸体拉回来那一刻,爷爷奶奶看了一眼,晕了过去,大爸让大妈拉着他,死活不让他靠近,说怕被吓着,卢斌的妈妈白杨第一次没有化妆,随便套着家常衣服,脸暗黄暗黄地趴在尸体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邻居们第一次看着白杨比较顺眼。卢斌第一次感觉爸爸这些年对这个女人好,有那么点值得。
自从记事起,家里的饭是爸爸做,家务是爸爸收拾,挣钱也是爸爸的事,那个个头不超一米七的爸爸,每天忙完家里忙外边,一年从春忙到冬,这次也是因为为了赶早市送菜,夜里睡的晚打瞌睡出的事。白杨整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对了,她还化妆,化那种很妖的妆,这是奶奶说的。奶奶还说当时结婚时,她和爷爷就不同意,但是爸爸同意,爸爸说取个漂亮媳妇看着舒服干劲才大,奶奶说太漂亮的女人干家务不行,爸爸说他干。真的,爸爸自从结婚就开始为了这个漂亮的女人从早忙到晚,直到现在送了命。
爸爸下葬了,卢斌没有跟大部队一起离开,他一个人在爸爸坟堆前坐了一下午,他好像听见爸爸说,小斌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妈妈我也交给你了。卢斌虽然一直被乡邻称是懂事的孩子,这一刻他更懂事。经过一下午的思考,他下了个决定,不上学了,他要撑起这个家。卢斌说做就做,暑假跟着邻居大姐姐去黄河边摘花椒,人家其实是不带他的,年龄太小,但架不住卢斌的软磨硬泡。摘一斤花椒三元钱,卢斌干了五十五天,八百五十元,够妹妹卢佳开学了,卢佳比卢斌小三岁,即将升一年级。
带着一暑假的收获,带着一身褪了皮又长出的新皮,卢斌回家了,回家准备妹妹开学事宜,这些他没想依靠妈妈,只要妈妈在他不在的时候把妹妹养活就行。谁知,家里迎接他的是一个惊喜,一个大惊喜——他有爸了,后爸。那一天的情景,卢斌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将近二个月没回家了,卢斌有些兴奋,迈进大门那一刻脚步是雀跃的。妈,我回来了。小佳,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听到声音出来了三个人。妈,小佳,还有一个男人,一个矮瘦的男人。妈,有客人呀?先进屋再说。妈妈说着,眼神没有与卢斌对视,卢斌还是发现妈妈穿得比较像以前了,精气神也像,爸爸去世那天的妈妈好像是做梦。
进了屋,卢斌先拿出给小佳的礼物,一个芭比娃娃。小佳拿着娃娃,开心极了,她先举到白杨跟前说,妈,好看吗?白杨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卢佳又把娃娃举到那个男人跟前说,爸,看我哥给我买的。爸?卢斌差异极了,爸爸去世差一天才两个月,妈妈就给他找了后爸,这女人……这男人……年幼的卢斌不会形容了,只是愣了一会后,感到深深的难受,没有吃饭进了屋,虽然他中午也没吃。
卢斌一夜无眠,他不知道咋办?
第二天一早,大爸来家了,跟白杨打了声招呼,进了卢斌的房子。小斌,回来了?感觉咋样?这是遭了多大的罪,脖子都晒褪皮了?说着,声音有些软。我是男人,这些苦还算苦。说着,卢斌努力挺直身子。大伯没有继续搭话,坐在卢斌的床头吸了一根烟后,又吸了一根,这才开口了,小斌,那个男人你也见了,他叫刘根,是西塔村的。大爸,我爸爸刚去世?我知道这件事有点急,你妈当时也不同意,可是,你也知道你妈这些年会干什么?大爸,我不上学了,我挣钱养家。你还这么小,总不能真的不去上学?你学习那么好。还好,那个男人没有结过婚,他可能会对你和小佳好……无论大爸说什么,卢斌心里都难受极了,他眼前总是爸爸的身影。
五天后,卢斌开学了,是一名四年级学生了。他像以前一样发奋学习,又与以前不一样,有些走火入魔,但,成绩节节高,这是大家伙都看得见的。可是,他不跟白杨说话,也不跟刘根说话,他感觉白杨和刘根的生活维持不了多久,一个长在农村的阔奶奶,除了他那死去的爸,谁还会那样傻?这个家早吃都会落在他肩上。放学回家吃了饭,他就进自己的小屋,看书,做作业,耳边听着妹妹叫爸爸的声音,觉得刺耳极了。他讨厌这个硬闯入小院的男人,他讨厌白杨。
不知不觉年关近了,白杨让卢斌跟他俩一起去商场买衣服。卢斌拒绝了。白杨有些试探的目光暗了下去,刘根拉了拉白杨说,咱先去瞧瞧,有合适的跟售货员说成活话,这样不合适还可以调换……两个人说着一步一步远了,小佳蹦蹦跳跳绕在周围,衬托得刘根那条残腿更显眼了,更难看。白杨的衣服也更艳丽了,化妆更妖了。看着白杨依旧好看的背影,卢斌不禁纳闷,白杨怎么有这么好的命?再婚后,依旧不做饭,不做家务。不过也有成长,她会在饭后洗碗。卢斌有些为爸爸抱屈,他在世前,白杨这个女人没有帮他洗过一次碗,只会矫情地大呼小叫,老公你回来,老公你真好。奶奶就说,白杨是狐狸精转世,迷了爸爸的眼,难道也迷了刘根的眼?
大年初一,卢斌没有穿白杨放在床头的新衣服,吃过饭他想去坟头看看爸爸,还没出门,刘根喊他,小斌,再带瓶酒。卢斌有些懊悔,爸爸生前喜欢喝酒,尤其是大年初一,怎么忘了呢。他转身准备去找酒,刘根手里拿着一瓶酒举到他面前,北京二锅头,爸爸的心头好。卢斌接过酒,动了动嘴唇,最终谢谢没有说出口,嗯了一下。这是卢斌和刘根第一次交流。
看这院子,收拾得多齐整。院门口传来声音,有邻居来串门。是呀,你看这柴垛码得多规整,还有,菜园子收拾得也不错……卢斌回头看了看,这半年来第一次认真看,还别说,小院跟爸爸在世时一样,整洁,有序,舒服,悦目,这一定是那个男人弄的。卢斌首次感觉,刘根这个男人在,好像还不错。
转眼,卢斌升初中了,有两个选择,镇上读,离家三亩地,可以跑校。去县里读,必须住校,一月生活费三百元。县里中学比镇上中学教学水平高。同桌赵亚亚已经去看过了,校园环境也比镇上中学好多了。但是,这笔钱刘根愿意出吗?卢斌苦恼地坐在屋后的菜地里看了半夜的星星。
明天我跑一趟长途,有个哥们他跟车的家里有事,我顶一下。刘根的声音飘了出来。哪儿?远吗?乌鲁木齐,得两天一夜。啥时候动身?后天晚上。那可不行,后天白天你还有事,晚上出车,人哪受得了。能行,跑一趟给这个数。给这数也不去。你看,小斌马上初中了,住校不需要钱?谁说他住校,他去镇上读。小斌成绩这么好,去镇上会耽误的。刘根,你真好。白杨贯有的撒娇开始了。刘根,小斌这个犟犊子,到现在不叫你一声爸……孩子还小,还没从亲爸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我见他好几次对着老卢的遗像抹眼泪,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初中三年,卢斌回家次数不多,见刘根的次数更少。刘根这几年在集市上包了个摊位,卖牛羊肉。别人的牛羊都是拉到屠宰场屠宰,刘根的是自己在家趁着夜里屠宰好,一大早开着三轮车来。那么其貌不扬一个人,啥也会,这是村里人的评价。虽然都在县城,刘根跟卢斌也不见面,送东西大多是白杨送,偶尔刘根送,他都放在门房,离开后才打电话让卢斌去拿。白杨说,刘根多来一套,直接打电话让卢斌拿,多省事。刘根憨憨笑两声说,我这穿着脏呼呼的,血腥味还浓,同学看见了难免说一些不中听的话,会让小斌不自在,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
转眼之间,卢斌上大学了,一家人去火车站送。小佳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一米六三的个头,穿着蓝色的连衣裙,漂亮开心,性格一如既往地活泼无遮无拦。白杨年龄近四十,依旧被宠得像个小姑娘,衣服艳丽时髦,妆画得比先前更精致了。只有刘根比刚来的时候看着老面了,耳边都有白头发了。临上车前,卢斌看了刘根好几眼,最后站在刘根跟前,说,谢谢您。刘根眼睛红了,拍了拍卢斌的肩膀。卢斌上前抱了抱刘根,转身上了车。
四年后,卢斌大学毕业,留在了大城市上班,上班前他带着女朋友小雅回家认门。还没走到村口,已经看见那个矮瘦的男人指头夹根烟垫着脚尖张望。一看见他们,一颠一跛地过来,抢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说,累了吧。看一眼小雅,说,小斌妈在家做饭呢,让我来接……接你俩,这儿比你那儿……热吧?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三个人往前走,卢斌看见刘根刚才待的地方有好几根烟屁股。
饭桌上,刘根第一次喝醉了,抱着卢斌送的一个剃须刀不放手,大着舌头说,小雅,你不知道,小斌从小就聪明有主见,四年级时作文获了一等奖,五年级时的科学实验大赛挣回三百元钱,初二时还代表县参加市运动会,初三被评为优秀学生,高一考全校第一,高三……卢斌愣住了,这些事他都没告诉过白杨,刘根是怎么知道的。刘根停了没有五秒又开始了,小雅你知道吗?小斌和小佳就是我的根,我爸妈给我取名刘根就是让我有根,我不但有根,我的儿子还很优秀……
夜里,卢斌、小雅和白杨坐在院里乘凉,刘根的呼噜声嘹亮而绵长。妈,这种打呼噜方式,我怎么没听见过?你回家日子不多,夜里他都尽量不让自己睡熟,说,小斌在家睡不了几晚,不要被打扰了。他是个苦命人,父亲去世早,后爸养大,后爸对他不太好,七岁得了小儿麻痹,救治不及时烙下残疾,他的亲事后爸不上心,他都认为自己可能一辈子不会有家庭了。你爸爸刚去世,你舅舅听到他的事,考察了一段时间就让他来了。说到这,白杨有些激动。这些年来,你一直不冷不热,我都有意见了,他反而劝我,他理解你的心思,但他会努力做个好后爸,因为人心换人心,况且你善良,有了好吃的总偷偷给村头的聋哑老奶奶送……
卢斌返程了,依旧是一家人在车站送别,临上车前,卢斌站在刘根面前,一字一顿地说,爸,家里就靠你了。刘根流下了泪,激动地说,好,好。
坐上车的卢斌脑子里涌出一句话,人与人的相遇有着因果轮回,这一世的相遇是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下辈子他和刘根还会遇见。卢斌很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