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故乡,写过很多关于她的事情,她的好与坏,她就像母亲一样,她是个水一般的女子啊。背井离乡这个词初读来只觉得无味但细细品来我只能在异乡的万家灯火中点一根烟,从十四岁那年踏上理想的火车,最后再看一眼那片土地挥一挥手道一声再会,那时的我不知道理想即离乡。
一个人在异乡的街头漂泊了好几年,再度踏上回乡的路,终于明白赵雷说的:“我的家乡越来越年轻,就像一件俗气的衣裳。”大巴车缓缓开进那座小城,经过了我的小学 中学 我的家,擦干那扇蒙着雾的车窗,望着窗外早已物是人非之景。在外这么些年我记忆里的家乡永远停在了十四岁那年,然而故乡或许并不只活在我的脑海里,她穿上一件俗气的衣裳,变了很多,走在小城的街头我活的像个异乡人。
要说这么多年对于故乡仅存的记忆只剩下小时候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儿、那条从家到学校走了十几年的小路还有母亲亲手做的饭菜。记忆里那个小院儿很大有棵撑天的巨大核桃树,枝桠展开遮天蔽日,夏天,我在树荫下捉到一只蝉,以为我捉住了整个夏天;秋天啊,核桃树丰硕的果实伴着落叶齐洒洒地砸在我的脑袋上。小时候兴许比现在有趣多了,可以一下午就着温暖的阳光蹲在墙角看蚂蚁忙忙碌碌,绝对想不到以后的自己也是这副模样。有次,母亲给我打电话一阵嘘寒问暖之后说到:“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在院子里刨土给里面埋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前一阵你爸翻修院子挖出来很多东西有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套玻璃珠,当时以为丢了哭了很久呢······”隔着电话的我,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热气腾腾的泡面一时间竟鼻子发酸。那条从家到学校的小路小时候总觉得很长很长直到长大后又一次走过那条路发现那只是一条普通的小路没有小时候的神奇瑰丽,在一个拐角停下来,那是我第一回偷偷学着父亲的样子故作深沉抽烟的地方,深吸一口烟紧锁眉头故作深沉目光忧愁看着远方,下一秒钟呛得涕泗横流。再怎么习惯异乡的一切,唯独忘不了家乡的味道忘不了母亲在热气腾腾中隐没的脸庞,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骗不了自己的胃的,有一回母亲来到我的城市看望我,做了一桌子菜,我推开家门看着这些菜沉默不语,没有山珍海味都是最朴素的食材做的饭菜,吃着吃着鼻子发酸,眼泪不自禁就掉在汤里,咸咸的。
故乡的人有着西北人特有的豪迈但有些南方人的精明,方言里把这叫作鬼。出来这么久也遇到过诸多老乡,能看到他们身上的坚毅勇敢但又很遗憾于小地方的格局限制了他们,只能在异乡同我一样苦苦挣扎,尤其喜欢家乡人独有的鲜明显著的乐观,无论生活多苦,总能够苦中作乐,在一片黑暗里取暖照亮脚下,从未见过垂头丧气的他们,大概是西北的风沙、贫瘠的土地造就这副娱乐至死的乐天派的模样,农忙时,可以一天不回家休息带上干粮在土地中辛勤劳作,农闲时三五老友聚一起打打牌喝喝茶聊聊天聊天的内容不限于自己的生活,上至国际形势国家政策下至隔壁老王家的狗咬死了不知谁家的鸡仔。他们总是这样吃着粗茶淡饭关注着国家变革来自革命老区的传统精神让他们成了天底下最忠诚的国家拥垒,多可爱的一群人儿多可怜的人啊。
故乡的热血难凉,这里的人有着慷慨赴义的勇气又有着难以言说的市侩精明,崛起于贫瘠荒凉的黄土高原上,在沟壑纵横中俯首劳作,这里的人啊最让我难舍。
小时候,父母在外工作,我随着祖父一同生活,总是能从祖父嘴里套出一个个传奇故事,比如祖爷爷和他的两个兄弟,我们的大院是如何在某个十年间渐渐破败,再比如站在街头看着新修的某座大厦说那以前是我们家的宅子,从他嘴里我总嫩听到关于这个国家最真实的历史。
祖爷爷是爷爷的父亲,他有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弟兄三人生活长大,终于在及冠稚龄相约出去打拼,怎料那个战火纷争的年代,弟兄三人失散来的如此快,慢慢的数年过去了祖爷爷带着家乡亲族的牵挂回到了家里继承家业,而其他两兄弟一个在延安一个在重庆,党争成为了隔阂,立场不同没法子。爷爷说这话的时候能感受到属于两位祖爷爷的悲凉,最后听说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41年的清明,在家乡祭拜祖先之后从此各安天涯再见面恐成敌人,后来在延安的祖爷爷牺牲,在重庆的那位先是到了台湾最后辗转到美国,前些年回乡一次,亲自给延安烈士陵园里的那座墓碑三叩首洒一杯酒,靠在墓碑上老泪纵横,血脉相连的亲兄弟阴阳两隔······
我们这个姓在家乡当地是少见的,祖父说我们是清朝迁过来的至于是从哪迁过来的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槐树底槐树底,天下间槐树千万棵谁能知道是哪一棵呢,不过本家在当地确实是大族哪怕现在分割后也是个庞大的宗族,这一点祖祠里厚厚的族谱和密密麻麻的牌位容不得半点弄虚作假,盖因为祖父是这一辈文化最高也是最有威望的一位老人所以这祖祠和族谱的事情便在他手中我也因此了解了诸多事情。十年浩劫期间,家里的大院子被蝗虫一般的红头巾扫荡了一遍一遍,祖父也被拉走游街示众做典范做地主阶级的毒虫典范,这一走就是大半年,等到他再度归来的时候,家里待产的祖母走了,生下小姑姑之后便撒手离去,只剩下一群孩子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年岁最长的大姑便拿起了饭勺,做饭劳作照顾一家子兄弟姊妹。对于这个故事我不想提交那个时代的是非对错,只是独独想说说刻在骨子里的顽强与不认输,无关天地国家,关乎己身。
故乡的故事到这里可远远没有结束,现在的故乡已经不能称作故乡了她也成了异乡,新时代大旗下,城乡巨变,这个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飞速的变化,更何况我那小小故乡的城,小城很小,从东到西小城的每一个地方打个车五块钱都能到,小城又很大,十几万人熙熙攘攘生活在这座城市, 从南到北,日出日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似乎老去了又好像从未老过。
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逼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这是对我故乡可爱的人儿的真实写照,时隔多年,忘不掉抹不去洗不净的那种精神牢牢扎根在每一个家乡人的心头,未曾敢忘。
我的家乡越来越年轻就像一件俗气的衣裳,越来越老的不只爸爸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