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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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本书的封面(如上图):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老男人,一个退休老男人,一把拐杖。他就是这本书的主人公———哈罗德。很显然,他不是走在青山碧水中游山玩水,不是在蓝天白云下兴高采烈,不是在康庄大道上前途似锦,不是自信满满、昂首阔步前行...他一个人,微弓着背,没有温暖的阳光照耀,低头缓慢走在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小路上,有时泥泞,有时崎岖,有时被野狗挡道,有时杂草缠脚,有时被尘土眯眼,有时荒无人烟,有时会辨不清方向,穿过荒野,走过村庄,路过城镇,有时没有歇脚、避雨、睡觉的茅屋,鞋子烂了,脚也破了,膝关节钻心疼...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和回忆之中。有悲伤沉痛、有无奈无力、有惭愧遗憾、有甜蜜美好、有期待期盼。他回首往事,他想念妻儿,他哽咽落泪,他痛他苦,他愤懑不堪。艰苦无边的跋涉,他强求了自己的身体,承担无法承受的东西,他也想停下脚步,他也想放弃前行,他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他更加坚定,不停地走啊走啊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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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他似乎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他弯着腰生活,低调得像个隐形人,他几十年如一日住在同一个地方,他勤恳谦逊,独善其身,他从始至终在一家酿酒厂工作,在一间小小办公室,他从来不盘算升职加薪、独占鳌头,他不会表达自己,他少言寡语,总是默默的淡淡的,他是木纳的,笨笨的,他乏善可陈,缺乏色彩......

哈罗德想为一位患了癌症的病人做点什么。这位病人,是哈罗德曾经的一个同事、搭档,他们比较谈得来,比较合脾,曾经相互信任,给过对方支持,他们有深厚的友情,她甚至替他背了黑锅而被解雇,没有告别、没有留下地址,以至二十多年没有联系过,而他从未对她说过谢谢。她在临终关怀疗养院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她写信和哈罗德做最后的道别。哈罗德在去找邮筒给这位老友寄回信的途中,临时改变主意,他要不远千里,步行去疗养院看这位曾经给过自己安慰的老友。他希望自己的这个行为可以治好她的病,让她继续活下去。这的确是一个很突然的念头,也是一个很大胆,而且很疯狂的决定。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这位老友叫奎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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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身上没有带充足的钱,没有任何户外装备,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没有结实耐磨的鞋子,没有地图,甚至没有一根拐杖,手机也落在家里,而且都没有事先和自己的太太商量一下,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仓促而不合时宜、出行不利......即便是这样,哈罗德坚持了下来,他从英国的最西南一直步行到最东北,横跨整个英格兰,走了六百多英里———大约一千公里出头,历时差不多三个月。别忘了,他是一位退休老人。一路上,有人讥笑,有人鼓励,有人夸赞,有人祝福,有人提供帮助,也有人追捧,甚至都惊动了媒体的关注、采访和追踪报道,徒步旅程变成了朝圣。

哈罗德明白,在弥补自己错误的这段旅途中,他在接受着陌生人的各种不可思议。站在一个过客的位置,不但脚下的土地,连其他一切也都是对他开放的。人们会畅所欲言,他可以尽情倾听。一路走过去,他从每个人身上都吸收了一些东西。他曾经忽略了那么多的东西,比如,他欠过去的一点慷慨。他满脑子都是走过的旅程,过去的时光。哈罗德说: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站在人群里一点也不出彩。我也不会麻烦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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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他的父亲从战场回来,成了酒鬼,在家里喝酒,甩瓶子,日渐消沉;他母亲,跟着他父亲过得非常不开心,在他13岁的某一天,母亲收拾好行李箱,他拉不住,也留不住她,她一去不回;16岁,他父亲让他离了家;最后一次去探望父亲的景象是那个男人,扔掉所有吃食,大声喊叫他没有儿子.....他忘不掉母亲身上的香味和亲一下散发出的棉花糖味。同样,那种父母亲都不想要自己的痛,曾经那样折磨过那个小小少年,直至成年,直至现在......

有些回忆无法回避———那个结束了一切快乐的下午。他的儿子戴维与母亲莫琳很亲,他俩总是站在一起,戴维很聪明,考上了剑桥,但他瞒着他的母亲酗酒、抽大麻,他瘦骨嶙峋,整个身体都拒绝着他的父亲和外面的世界,唯一的兴趣就是慢慢销蚀掉自己。他拿自己的身体冒所有的险,仿佛都是为了反抗父亲的平凡。哈罗德在一堆呕吐物中扶起儿子帮他擦洗时和小时候看见那个自己称之为父亲的人喝得酩酊大醉是一个感觉,同样让人绝望。哈罗德想起儿子戴维咒骂他的方式,好像作为父亲的他,给戴维的印象只值得用最肮脏污秽的字眼应对。“我的确———就像你说的———糟透了。”哈罗德低下头,还有什么比这更伤人、更打击、更让人心灰意冷的,他想不出。原谅我,原谅我让你失望。可怕的羞耻感又来了。他非常想念儿子。他没有将戴维揽入怀中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为那些没有做的事痛悔不已。

他的太太莫琳对他的行为有过非常惯性的好多不满、不屑、不理解、抱怨、指责、埋怨,甚至怨恨、愤怒———“一切都是你的错”,俩个灵魂之间的裂痕无法弥补。沟通、吵闹、目光交流,都没了。但是,在哈罗德离开的这段日子,莫琳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她逐渐明白:她和哈罗德凑合多年的原因并不是他们的孩子,也不是同情,她忍过这些年,是因为无论和哈罗德在一起的日子有多孤独无趣,没有他的世界只会更加孤单无趣。

同时,哈罗德觉得,没有莫琳的生活,就相当于将他生活中有生命的部分裁掉,整个人剩下一个空空的皮囊。

哈罗德和莫琳———淡然、漠然、冷冰、凑合了二十年,名存实亡了二十年的婚姻。随着哈罗德的徒步旅程,有些隔阂开始解冻,有些情感开始复苏,他们开始彼此想念。没有爱的生活不是生活,只是那爱,隐藏得太深,以至于当事人都习以为常、无法觉知。

莫琳想到他们刚结婚时,谁也不认识,但是没关系,他们有彼此就够了,他们是彼此世界的光,他们非常快乐,非常快乐。但是过去二十年,好像不断否定哈罗德成了他们之间唯一可以做的事。儿子戴维卷入海浪那天,哈罗德蹲下去解鞋带,他拖延,他当时害怕了,没有第一时间冲向海浪,去救自己的儿子。而这既让哈罗德自责内疚羞耻,同时让莫琳对他不满和责怪了很多年。此刻,莫琳用新的角度看向自己:当时的那个女人挥舞双手尖叫、恐惧又疯狂,但是她也没有跑进海里,她也什么都没做。如果当时戴维真的淹死在海里,她也要承担同样的责任,而不是一味地去抱怨甚至羞辱哈罗德,那让哈罗德越来越抬不起头,越来越沉默。而戴维的自杀离去,像一把刀将水果切成俩半,分别丢进黑暗中,莫琳和哈罗德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失去了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哈罗德徒步期间,莫琳结束了失去儿子———那沉甸甸的痛。她给自己立了一个挑战:每一天,都要尝试一件新事物。不十全十美并没有关系,这是一个全新的历险。莫琳又开始了种花、种菜,像以前一样开始做各种美食。有太多东西,莫琳希望自己作的是不同的选择。她改变了看问题的角度,逐渐改变对哈罗德的成见和自以为是的偏见,理解和包容恢复生根。在她的一切愿望里,什么都比不上哈罗德回家重要。

哈罗德想到自己的人生,表面上看似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实际上却藏着很多的黑暗与磨难。所谓的信念,实际上不堪一击。每个生命都在忙碌、受苦、奋斗。自己既超然物外,又是眼前世界的一部分,既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不过是个匆匆过客。他既是一个伟大过程的一部分,又不属于这个伟大的事物。保持真我,诚实地做自己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真的非常重要。路人给过他食物、庇所,即使哈罗德最初怯于接受。在接受的过程中,他学到了新东西。给予和接受都是一份馈赠,既需要谦逊,也需要勇气。他走过的大街小巷,走过的山间小径,他见过的人,都是旅程的一部分,都留在了他的心里。

过去已经无法改变。哈罗德,他想起自己见过的人,他们的痛,他们的挣扎,他又感到做人的孤独。但是现在,他可以笑了又笑,眼神明亮,笑容笃定。

他可以原谅自己的父母不想要自己,不教他怎么去爱,甚至不教他怎么表达出来。他可以原谅他们。

哈罗德,他是你、是我、是我们生活中的大多数,那么贴近,程度不同而已。他的过往、他的改变、他的自我救赎,也都是人生的一场蜕变。

自责、内疚、悔恨和羞耻感对每个人而言是多么大的内耗和折磨!而你,只需把这些当作是经历和体验,有的让我们成长,有的让我们丰富。但人一定要放手,放开你以为自己离不开的东西、离不开的人。过去的伤痛,就像走过的空气一样,就像旅程中见过的路人一样———过了、去了……

一个人坚持下去需要无穷无尽的勇气。如果我们能一直将眼光集中在比自己伟大的事物上,自己一定可以走到那里。未来不管有什么发生,我们已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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