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弄完最后一份“在职证明”已经四点多,回家吃饭,去德胜门赶五点半第一班在西拨子停的919快车,后续转880也顺,到康庄刚刚七点。在食堂,儿子帮我要了一碗鸡蛋羹,一碗菜汤。结果他发现翻译件没有红头,我解释不重要,而他的赴法申请表上还没有签名,且家庭地址栏是两行大写字母的汉语拼音串,没有空格。他说同学就这么写的,旅行类别也没有选择,我想是他糊涂,药物与能力共同作用,更不知道周五如何去法国大使馆面签。给个同学打电话,人家也不愿意帮忙检视资料是否合格。我说找小赵或者一个女生试试,他并不兴奋地,跟我点头告别。
当我再回康庄路口时,已八点二十,末班车十六点,我根本就没想住宿,走着。我知道G6辅路的路线,走到南口路口大约三十公里,如果每小时四公里的速度,差不多凌晨四点到。如果累了就找公交车进城回家。路上黑漆漆没有路灯,但路上的大卡车排着队从身边疾驰而过,无论迎面来的身后来的,都灯火通明,呼啸而去。我把一条白毛巾拴在双肩背上,还有两只白塑料袋也当作反光灯,带上帽子,扭动着身子,为了在后面的车光中更醒目,好在现在是上半夜。心里琢磨着前方那段两千八百米的隧道是否可以进,或者路边没有足够的宽度行走,或躲进一个避车避险的门洞,那么我再返回找旅店住宿吗?今夜真是星光灿烂,月亮不圆却贼亮,无风,每日一首古诗还没有读。
隧道很好,单向,前行右侧有一溜线缆槽子在路面上升起,四十公分高,近一米宽,而且槽子上覆盖着水泥板,登上去很结实,每块也差不多四十公分宽。棒棒的!不过,每一步我都踩在两块之间,全神关注,生怕某一块松动或踩断,摔下去。这个样子大概像过河,脚踩着滑溜溜的鹅卵石,小心翼翼,也留神旁边墙上的线盒子,还有不少“ZTE”中兴牌。今晚的古诗来了,“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当然,下面两句更适合旅行,“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我的纵酒就是狂走,那时杜老先生刚过五十二岁,仕途一定有舟车相随吧,我还有肉身,白日依旧。
出了隧道难度最大,有自行车禁行标志。柏油路的双向两条车道中间放了隔离栏,如果过大车,边缘只剩下二三十公分,太危险了。上路前,仔细查看几辆大车过去的情形,想象我该怎么躲避,开弓没有回头箭啊。更甚的问题是,道路被树荫遮蔽,既没有路灯也不见月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森林。路边折了一根杨树枝做拐杖,手里再拎一只白色塑料袋,每一次身后的车开来,必须蹲在路边小城墙的水泥垛子凹口上,行注目礼。好在南下的车不多,北上的车也不用担心它们越隔离线了。拖着带树叶子的树枝,哗哗跑上几步,那路段大概一公里多,随后穿桥洞到高速另一边。
眼前的视野开阔一些,看见高速路对面的车辆“呼呼”而过,路面清晰多了,不过发现上下起伏也不少,在车灯的映照下,路一侧的山体岩石黑黢黢,头顶还遮罩着铁丝网,这该是最危险的路段。倘若这是一条旷野路,行路只行路,不担心谁来谁去,也不想鬼魂出没,更不去热盼目的地还有多远,那么会觉得口渴吗?现在背包里只有小半瓶矿泉水,会计划在哪里歇脚,剥两个煮鸡蛋吃吗?人的意志真的能从境遇中脱离,只走一条属于自己的夜路吗?包里还躺着一本总也看不完的书《隐匿的国度》,它说智慧就是知道如何走出梦的困扰,却并不拒绝孕育这个梦的热情和执着。
我没执着非要超过夜行四十公里的记录,进隧道前曾向辆停在路边的司机询问“可否搭我一段”,他说不行,驾驶室只能坐两个人。出隧道不久,一辆冀R车牌的越野车停在我前方几十米地方,闪着蹦灯,看我并没追赶之意便继续前行,真心祝福他呀!又一辆SUV在身后响了几声喇叭,缓缓从身边驶过,随后消失在夜幕里。可能都是真爷们儿。黑暗中,后续没有什么物质,空荡荡,当精神在此充满了“寂静之夜的漫步”,好像从幸福的痛苦中挣脱出来。我想象,或许等待,也许期盼,精灵或魔鬼出现的时刻,从这一刻起我感到自己踏上了征途,追寻某种至今难以名状之物。
经过“上关桥”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一辆标志“高速清障”的车停在身边,司机说刚才就看见我了,“您搭我一段吗?”他点头,说这样走真的挺危险,他负责巡查。几个弯道飞驰后,就过了居庸关,在一个掉头路口将我放下,“注意安全啊”。祝福他。路两侧的房子铁栅栏里,猛然传出几声狗叫,它们不理整晚呼啸而去的大卡车,灵敏地探测出人的味道,因为这村里的人们正被梦境围困着。村口雄关驿站对面的篱笆上靠着个假人,与真人同高,穿着粉色轻盈的连衣裙,金发碧眼,眺望着山头上的城墙。那是一条通向村民对世界和周围生活的目光之路,带着幻想,甚至可说热烈的情感吧。
随后,同向的G6高速也汇集到这一条道上了,往来开车的时候曾注意过这点。更多的车灯隔着栅栏,将路面照得影影绰绰,走着走着,忽然意识到地上躺着不少碎石,特别在连续拐弯处,再仔细辨认大车车身,有的正满载石块,裹挟着残梦蜂拥而去。不得不在那些地方紧跑几步,或是尽量不在危险区域停留避让,即使停下来也一定躲在粗大的树干后。可惜那根缠着白色塑料袋的树枝在上“清障车”时丢弃了,当时还以为会直接给我拉到南口呢,心里不由得嘲笑了一下自己。是的,他有他的工作,我有我的,我的工作是行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