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穿着宽大的棉衣,穿着厚拖鞋走在铺着木板的甬道上,她望着窗外飘雪的世界出神。院长阿姨过来揽过她的小肩膀:“晴晴乖,回屋里,别着凉 。”晴温顺地跟转身。
甬道那边响起脚步声,几个男孩头上积雪未落,裤角都湿透了,一路跑来,泥痕印满了甬道。
院长阿姨眉头微皱:“你们几个又调皮了吧!”为首的熙眼睛闪烁着,一脸的自豪:“院长妈妈,你知道吗?我们种了一棵枞树。换完衣服,我们就来擦地板。”说完他定定地看着睛。院长无奈地笑着:“傻孩子,没听说过冬天种树的!”
圣诞节到了,整个孤儿院玉砌冰雕,似晶莹的琉璃世界。小朋友们的小床边都系上了袜子。晴娇忍不住问院长阿姨:“又过圣诞节了,我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院长系着袜子的手一顿,后又柔声说:“晴晴,再过几年吧,等你再长大一些,你的家人就会来接你的。”晴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滑落。
第二天,放睛了,红日映着雪,虽然干冷干冷的,但寒意被节日的气氛冲缓。晴得到了一个蜡苹果,红润得似她的双颊。
熙来到了晴的旁边,“晴晴,这是我收到的礼物,是个小木马玩偶。”熙的小木马漆成红色,黑色的马鞍,金色的镶边,小马刚好可以握在手心。晴的目光落在小马上,收不回来。
“给,晴晴拿着!”
“不了,我已经有礼物了。”
熙往晴的手里一塞,就“蹬蹬蹬”地跑开了,木板响起一连串轻快的欢唱。到拐角处,他又停下来回望一眼晴,再丢下一个微笑。
手工课结束后,三两个女孩气汹汹地围过来,“凭什么你有两份礼物!快把小马交出来。”一推一拽之间,红色的小马掉在地上,摔坏了一只腿。
晴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你是私生女,你妈妈不要你了!”她不顾寒冷站在结了薄冰的河边,耳边总是反复回荡着这些话。
熙小跑过来,挨着晴站着。
“你说,我妈妈她死了,对吗?她再也不来接我了,是吗?”
“晴晴,不是的……”
“连你也哄我。”晴的腮边挂着两行清泪,看起来是那么凄楚无依。熙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她,踟蹰了一下,就一个吻落到了晴的唇角。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他觉得这个举动让人感觉会很温暖,也能传达爱。
晴受到了惊吓,虽然也不太反感,但又觉得受到了不该有的侵犯。双手一推,熙就滑下了结了薄冰的河面。冰面在清脆声中碎裂,脆弱不堪的薄冰顿时四分五裂,河面的裂口张开大口把熙吞没了。冷冽的北风刮扫着,风中伴着晴绝望地呼叫。
那一年,晴六岁同,熙八岁月。
晴呆呆地缩在厅角,门口进进出出的护工,木板不时地响起“咚咚”的声音,每一下都敲击在晴的心上,沉痛沉痛的。没有人来管晴,也没有人来责备她。当她听到“这孩子有救了”的时候,睛悄悄地退出来,把自己关在柜子里。在黑暗中蜷缩着身子,寻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慢慢地舔着身上的伤口。
五年后,院中种的枞树长得很高了,连院长都说这是个奇迹。枞树撒开绿枝,像葱绿的伞盖。枝条受不了积雪的重力,会扑簌簌抖落而扬下细碎的雪粒。
晴长高了很多,像亭亭玉立的小鹿,一双濯了水波的眼睛,深邃黑亮又梦幻神秘。
雪地上跑过一群男孩,深浅不一的足迹播撒在雪地上。“啪”,一个雪团砸在晴的脚边,嵌下一个小坑。“嗨,不要砸到晴晴!”熙扬声对一个小男孩叫喝着。
“熙哥每次都护着晴晴,她是你什么人呀?”说完旁边的伙伴就打趣起哄,熙和他们闹作一团。
有时,晴会患得患失,曾几何时,那个原本热情开朗的熙在他面前变得拘谨和羞涩,他们再也不能像幼小那般无忧无虑地玩耍了。
积雪从枞树的一个枝条纷纷扬下,在睛空下闪耀着洁白的银光。熙随着人群跑开,却回头望着枞树下的晴。翠绿的枞树,洁白的积雪,在熙眼中,晴就是那照耀在绿树雪地上的阳光。这时,晴也抬头看着握着雪球的熙,连接两人的目光是雪地上歪歪斜斜的几道脚印。
不久传来消息,一对至今没有孩子的中年夫妇要来孤儿院领养孩子,经过考察,他们看中了聪慧俊朗的熙。接人的那一天,一向很有教养的熙却咬伤了那位先生,连院长都对熙很失望。
晴顾不上很多,来到了男生寝室门口质问熙。“你这是为什么?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晴晴,我不想离开这里,不想被领养,我不想离开你……们”
“别说了!”晴的心里淌过一阵暖流,也分不清这是什么滋味,有些感动和遗憾。
那年的平安夜,伙伴们围着钢琴一起唱歌,每人还分到一块放了诱人得红樱桃的奶油蛋糕。窗外的雪花似精灵般起了舞蹈。晴多希望就一直这样下去。
第二天,天却是阴沉的,院外泊着三辆轿车。院长阿姨对晴说:“你父亲来接你了。”
“我没有父亲!”
“你不是一直盼着家人来接你吗?”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他们没有来,现在不需要了。”
下午,晴的父亲就要带走晴了,晴却不见了。熙告诉院长,他能找到晴。
熙来到舞蹈室换服装的大柜前,他挨着柜门坐在木板上。“晴晴,我知道你在里面。一直以来,在我眼里你就是公主。我也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到属于你的城堡。”
“跟你一样,我也不想离开。”柜子里的晴幽幽地说,“上次那户人家这样好,你为什么又不去?”
“我野惯了,不想被拘束着。而你不同,你必须回到家,那是多年来你母亲的心愿。”
到了下午,天更阴暗了。晴要告别她生活了六年的孤儿院。伙伴们都来送行,院长红着眼圈,又强颜欢笑着告别。人群中唯独不见熙。晴明白,他是不堪忍受别离吧!
汽车发动了,缓缓往前移。晴看见有人追着车跑,他额前的流海扬起,那是熙。
“梓晴——”
“俊熙——”
车子越驶越快,熙成了灰白世界的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摇晃的车内,晴打开院长阿姨送的笔记本,里面夹的是熙亲手雕刻的木质圣诞花。薄薄的五片花瓣组成的星形,每片花瓣上有疏疏的纹理,被漆成热烈的红色。听说,鲜红的圣诞花的花语就是“一颗燃烧的心”。
晴来到了城堡确实过上了优渥富足的生活,当然这一切并非表面上看来的那般从容温馨。十五年后,晴历练成为荆棘丛中的玫瑰,美艳芬芳且果敢坚强。
晴的父亲为了抹去晴在孤儿院的那段历史,封锁和掐断了晴和孤儿院的联系。只是在零星的消息中,晴得知,她走后不久,年代久远且多为木质结构的孤儿院发生了火灾。院长为了救孩子们已殉职,一部分孤儿也不幸葬身火海。
这些年,晴也查过关于熙的消息,都没有回音。熙如一颗滑入无边黑暗的流星,不知所踪。
之后,晴常被梦魇缠身:有时是摔在断了腿的小马,有时是浮着冰片的河面伸出一只求救的小手,有时是枞树下印着足迹的雪地,有时是火光照耀下奔走呼喊的孩子。醒来后,晴满脸泪痕。她颤抖的手握着手中木雕圣诞花,唤着熙的名字。
飞机穿过云头,头等舱内,戴着金边眼镜的管家合上资料,正侧头倾听着。
“到了S市,你去新院把购置的礼物发放了,别忘了还要办理捐款事项。我去下老院。”晴披着黑缎般的长发,红唇轻启。
“那儿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小姐一个人去不安全。”管家在极力地劝阻。
“不,我一个人去!”晴的声音清洌干脆,犹如碎冰落地。
孤儿院已经荒弃,在白雪的覆盖下更是凄清萧瑟。晴凭记忆找到了静月湖。坍塌的围墙还能看出基石的一丝痕迹,那块石雕的隐约中还能辨认出“静月湾孤儿院”。那是什么,一棵枞树突兀挺立着,
泪水开始奔流,那是熙他们种下的么?晴踉跄地走向枞树。掏出那早已褪色的圣诞花,把它挂在够得到的枝头。
她默默地下跪祈祷,但愿上苍保佑善良的人们,让他们的灵魂永息。在圣诞钟声敲响之际,征程上的人们踏上归途……
一只野鸽子从远处飞来,停在雪地上“咕咕”地叫着,一会儿又围着晴打转。这时,天空中飘落今年圣诞节的第一片雪花,圣洁的,飘逸的雪瓣舞着身姿降临到了了人间。
恍惚间,晴听到一个低沉热切的声音在呼唤着她“晴晴……晴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