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敲醒千禧年的扉页,浓雾和白雨浸润我的故事篇章,为我本就模糊的童年结上一层薄霜。我迫不及待地用手沾了温水擦拭,试图挽回那个阴雨天朦胧的回忆。
我的思绪本不愿再延长,我也不愿再提起笔,奈何这雨天,这广场上空飘扬的湿漉漉的五星红旗,由不得我不回到那个淡黄的裙摆拂过的潮湿的夏。
窗外是灰蓝、浓绿,混着雨意濡湿的诗,屋内暖黄的台灯温温柔柔地晕染我的眼眸。身后传来顿顿的软拖鞋与木地板摩擦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一声脆响,白瓷盘与木书桌碰了个满怀。是姥姥端来的苹果,果皮橙红,果肉脆甜,只要有姥姥在,夏日的甜味就在。雨天我喜欢半掩着窗,风吹起她鬓间的银丝,好似能抚平岁月起伏的沟壑。她的眼中缀满明暗交杂的浮光,笑起来嘴角与眼尾的皱纹弯成一朵经年雕琢的花。
姥姥喜欢跳舞,总跟我说女孩子学跳舞有气质,我也确实学了一段时间舞蹈可很快就放弃了,不像姥姥能坚持十几年。今天下雨,可她定要去赴朋友的约,对着镜子说我穿着这条雏菊色的连衣裙,跳起舞来一定像朵盛开的花,执意要带着我去。沉淀了一层浅灰的路上,槐树、桃树的叶片绿得饱满、绿得盛大,姥姥的脚步在盛夏里蹒跚。她不高大,可路上始终为我撑着伞,大雨滂沱之下我没有丝毫被淋湿,倒是她左肩的衣服颜色深了一小片。
舞室的墙用浅粉色的漆刷过,还有一面有锈点的大镜子。姥姥她们穿着长长的红舞裙旋转、小跳,像枯萎的玫瑰再次盛放在我的原野。我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捻起淡黄色的裙摆,学着她们的舞姿跑来跑去。那时我固执,为了凉快,穿着白袜子就踩在地上,风一旦吹进来,就伸开手臂,享受一次次在雨里绽放,一次次挥舞那逐渐模糊的动作。我不记得那音乐的旋律,也不记得任何一段动作,只记得那天玩得很尽兴,把白袜子底全磨成了灰扑扑的颜色,像那段褪去了色彩的回忆。傻笑着、听着姥姥絮絮叨叨也不觉得烦,只觉得那时的姥姥还精神矍铄,总是谦虚地说自己是整个舞蹈队里最笨拙的那个。
决定动笔的那个雨天,我翻找出旧日稚嫩的那张脸,仰着头问姥姥还记不记得她不允许我夏天总开着空调,还记不记得我穿着凉鞋在小区花园涨满的水池里划拉水花,把膝盖上面的裤子也弄湿,她笑着说不记得了,过去太多年了,那时你好小好小呀。一想到她的眉眼映着旧家门口那棵驼背树的白花,就好想那个淋漓的雨天,好想再吃她削的苹果,好想再看看她慈祥的笑颜。童年是小孩子躲在屋檐下看雨,听风铃摇摆,等不及放晴就要偷偷跑出来荡秋千。我的童年坐在秋千上摇摆,一个人让影子在下午两三点的清风里晃,好像全世界独属于我一人。兜兜转转躲到无聊的大人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一躲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影子满溢,我和彩虹溶进黄昏。
薰风将濯枝雨揉碎了,落落大方地洒进灰青色夏天,然后旧忆引着山洪,肆无忌惮地漫上我的原野。
只是童年的雨不再下了,现实逐渐清晰,以后的晴天,请你别忘了那场幸福也小有遗憾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