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向乐军
幼时常被告之:凉山有彝胞。
其时顽童若有十恶不赦者,一声“彝胞来了”即可让其老实安静。若还效浅,再加一“老“字,即:“老彝胞来了”,包教屁滚尿流。而“凉山中的老彝胞”无须再用渲染,尽可让人不寒而栗,顿生敬畏。
长成后喜游历,凉山就在计划之中,尤其是在毛西旁老师让我翻拍了一幅柳青的画作《大凉山之行》水粉画之后,更是决意立马成行。
柳青是30年代去的,我去的时候已是80年代。
搭一辆吉普于山间迤迤而行,想像着葬身深涧,灰飞烟灭的壮举,开始走进了凉山。
过了峨边,道路变得狭窄艰险,车在雨天行驶在悬崖边的公路上,朝下一望大渡河有如一条裤腰带,大冷天司机也紧张的一头是汗。
过了悬崖视线开始开阔,满眼尽见山山相接,野山轮郭像极无数抛物线,起伏连绵。几棵老树从山石中拔地而起,与白雪黄草一道离车远去。偶尔跃出的草原又与山峦相接,无尽的山,无尽的群山,将远行之人愈裹愈紧。偶见山溪流水,常闻朔风尽吹,十月积雪一路相伴,才过中秋已见萧杀。 隐约间,凉山,这惊人名称的来由好像已了然于了心中。
美姑县地处大凉山腹心地带,位于自治州东北部 ,美姑的彝家姑娘个个亭亭玉立,如花似玉,聪明贤慧,能歌善舞,在凉山州举办的三届国际火把节选美比赛中,“金花”都是美姑姑娘。
昭觉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县,境内最低点 520米,最高点3878米,相对高差3358米,立体地貌导致产生了立体气候,高低点年均气温相差18℃左左,民间素有“山高一丈,大不一样”,“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之说。
在这里的公路对面300米的地方,居然有个温泉,说服司机停车,过去舒舒服服的泡了半个小时,用以慰风尘。
记忆最深的当数椅子垭口,此处早被告知是个鬼见了都要哭的地方。一条绵延百里的山脉,横亘于崇山峻岭间,山脉间有一处谷口,是峨边县与美姑县的分界线,也是大小凉山的过渡带,还是岷江和金沙江水系的分水岭,穿行其间,呼啸而至的北风及冰雹让人确是惊心动魄,垭口处海拔高达3086米,与峨眉山3099米的高度相当。
离开昭觉十多公里,破车终于抛锚了,心中暗自欢喜。
独自趟着满山落叶,逆一条小溪,走进 扑朔迷离的世界。
山腰遍生树木,无数不知名的小花,在冰雪寒风中摇摇曳曳,两只像松鼠一样的小动物在脚下一窜而去……。
正欲细细赏玩,忽见远处竟有一古老磨房,顿时心生惊喜,未及半点犹豫,便沿小溪直奔而去。
磨坊门半开,几片叶轮,在山溪水冲击下迟重缓慢的旋转,带动着吱嘎作响的石磨盘。一堆黄色玉米粉,静落在不知何年何代的铜盆中,磨盘中的玉米也正遭无情碾压,缓缓粉身碎骨。
除此,万籁无声。
时光,开始倒流。不由想起荷兰大风车,莱茵河畔的扬场……。感叹,无论社会如何进化,总是要留下一些极古的东西,用以启发后人,还原历史……。
正自出神,磨房左角落传出 “唔---”的一声叹息,这如同咏叹调般的声响,竟使我浑身两颤。
进门时全然未能注意到这屋中还有生灵,还有一位同磨房一样古老的妇人坐在角落。身上的灰黄如同磨房木板的颜色,典型的彝族装束,大约是磨房的看守人。
老人看着我,脸上的皱皮动了动,好象笑了一下,依然坐着。
而那磨房中节奏的起落声响,在耳中却渐变成勃拉姆斯的《摇蓝曲》。
感觉是侵扰了别人的领地,转身离开磨房,顺来时的方向无奈走去。未及行远,身后竟突然传来那老妇人"噢...呜..."的叫声。
凡同时代人,或都看到过《火车开进大凉山》的舞蹈,此节目曾在全国巡演。演出中,就有彝胞们踏着舞步,频频发出的"噢...呜..."之声。
而真的进入这异域之地后,才知道,这不绝于耳的叫声竟处处可闻。
无论是叫牲口、叫孩子、叫汽车,叫草地上奔跑的马群;是喜、是哀、是恨、是爱,都是那样突发一声悠长而高亢的声音。
那声音激越,颤悠,有一种压抑的,沉闷的力量。如带竹哨的汽球被挤压后发出的尖嘶;象是哭,象是歌,尾音部分象是杜鹃的哀啼;又如雄狮长长的呻吟,稍带一种悚然的沉痛,然后逐渐的消逝在那无边无涯的荒山野岭之中。
伸出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试图抓获这种,这种只有在这古老而蛮荒的土地上,才会产生的如此粗犷,苍凉,遒劲的声音。以至每听到一次叫声,心都要受到一次震憾,也想跟着大叫一声,体会一次这种叫声中极深的蕴含。
车修好了,破烂的吉普冒着白烟继续在山道上缓缓爬行。我没有看到传闻中的蛮彝部落,也没有感受到异域的敌视。女人喜欢裹着羊毛飐,像鹰一样在同一个地方蹲上一天,男人则更喜欢在马背上驮着一个木头酒桶,用一根长长的竹管插进去,然后在马蹄声中大口吸吮。见到我们便友好地打着招呼,然后载着他们的发财梦想消失在弯曲的山道上。
越西,位于凉山州北部。地处大凉山与小相岭之间的山区。东邻美姑,南接昭觉、喜德,西界冕宁,北连甘洛、石棉县。南距州府西昌159公里。
境内沟壑纵横,山川南北纵贯,岭谷相间,最高海拔4791米.
夜已深。
躺在越西招待所的床上,竟然久久无法入睡。记起白天曾看到南溪的半山腰,竞无声无息地开放着几丛菊花。
顷刻,闪过一阵悲喜交加,对世界产生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欲望。
月光,缓缓沁过了窗扉,柔和的覆盖在身上。在这银白如水的裹携中,渐渐入了梦乡,在梦中,有朋友看到我成了凉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