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篇关于《道德经》的文章,有人以为我有什么思想,没有。真的没有。
还有人说我不懂国学,这个可以有,真不懂。
关于《道德经》,只是转述了几个学者的思想:《道德经》是写给统治者和精英看的,教导他们如何治国。他们的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平头百姓读不读无所谓,最好不读。因为老百姓“无为而治”会没有饭吃。把学术交给学者,把管理交给精英,这话我赞成,
再说国学。什么是国学,的确搞不大懂。有时候是《三字经》,有时候是《弟子规》,有时候是《论语》,有时候是《道德经》……
且一直有个疑问:三纲五常算不算国学?三从四德、男女授受不亲算不算国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算不算国学?
查资料,国学有个很长的定义:国学是以先秦经典及诸子百家学说为根基,涵盖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道、宋明理学等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学术的统称。简言之,国学指的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学术,主要包括儒道佛三家。
儒道佛三家,儒第一,道家排第二,孔子过了是老子,老子过了才是那个叫悉达多的、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如来。老子谦虚,不敢为天下先,但并不影响他的《道德经》成为经典中的经典。同时并不影响其阅读难度。有人说,十四亿人中,至少有将近十四亿人没有读过。这让我感到欣慰,毕竟我读过第一段文字,能熟练背诵“道可道,非常道”。
问题来了,儒和道还好说,都是土生土长,而佛学起源于公元前五世纪的古印度,乃泊来品,仍称之为国学,且与儒道平起平坐,似乎不大妥当。倘若佛学是国学,那么后来引进的数理化,理所当然也应该是国学。便跑去问AI,说是佛学自汉代传入中土,历经两千余年的改造,已经深度融入中华文化体系,成为国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数理化之类,虽已广泛应用,但并不具备民族性。便想,两千年以后,数理化能否通过改造具备民族性,显然不能。
那么,研究国学的意义在哪里呢?AI说的是“在传统思想中挖掘现代价值。”
当代思想家李泽厚先生对此颇不以为然,认为国学缺乏一个准确的定义,容易造成混乱。
北大教授李零也认为很难界定国学是什么学科,勉强能够说得通的名称应该是汉学。另有学者认为,过分强调国学意味着走向封闭,是朝后看,不利于开放和创新。
“在传统思想中挖掘现代价值”,这个说法让我感到困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蒋勋说他在《红楼梦》中读到了电影的蒙太奇表现手法,还读到了西方的现代派,说明曹雪芹非常超前。就艺术表现手法而言,曹翁当然高明,倘若以此证明“我们先前阔”,那就是在浪费时间和资源。“现代价值”已经摆在我们面前,觉得好,管他是印度的还西方的,拿来就是,没有必要征求老祖宗的意见,并通过他们的说法来印证其价值。
其实也没有必要纠结国学的定义,不说也晓得指的是传统文化,晓得都是些文言文,晓得大多数人看不懂。如我,对古文略知一点皮毛,看得懂才怪。
缺文化,这却怪不得我们。
多次说过,上初中那年赶上了运动,读了一学期,勉强算是初中毕业。不甘心,当知青时借一位民办教师的书来读。桃花开时,不出工,在桃树下读书,被贫下中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评工分时按妇女对待。不敢公开读书了,故意深夜读《毛选》,成为活学活用积极分子,公社级别那种。当兵后读鲁迅,似懂非懂,读完了当时能够找到的所有单行本。部队文盲多,初中生已算知识分子,读书多,要算连队的饱学之士,更是大批判骨干。
一直在井底,自以为了得。批林批孔时学习法家,正式接触古文,正式傻眼。傻眼之后硬着头皮读。至今记得荀子几句:“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好像还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记不清了,也许不是他说的。还读过柳宗元的《敌戒》,也记得一句“敌存灭祸,敌去招祸”。
说到哪儿啦?对了,从那以后,非常反感古人,好好说话要死人呀!那时就下了个结论,古人写书,绝对不是给工农兵看的。
后来又不反感了,背先秦散文,背唐宋八大家,往死里背。
为了读懂古文,硬着头皮学王力先生的《古代汉语》,并通过了自学考试。但自学毕竟太业余了,没有老师指点,似懂非懂,还不如不懂。
如今国学热,更不懂了。孔子的一句话,都来解读,甲专家一个意思,乙专家又是一个意思。正彷徨,丙专家不乐意了,全面推翻了甲乙专家的意思。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流行的解释是:家里的女子(妾,女佣)和小人(男仆)是很难相处(教养)的。也有很多不同意见,尤其是认为孔子是圣人,不可能瞧不起女人。总之各说不一,似乎都有道理。孔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得猜。毕竟隔了两千多年,毕竟古人惜字如金,一句话翻成白话文就是一大段文字。孔子是否瞧不起女人,我觉得跟现代人没多大关系。男尊女卑放到如今的男权社会,也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一位打扮入时——穿唐装,摇折扇的大师站了出来,痛心疾首地说:用知识篡改文化,尤为可怕!他用了整整上千字的篇幅,重新打标点,还原了孔子这句被篡改的名言: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感觉孔子有点结巴,说话不怎么利索。
啥意思?大师说,孔子跟弟子打招呼,有可能是子路,也可能是子贡:来来来我告诉你,你要和小人一起共事,那是非常困难的。咋整呢?应该和他保持恰当的距离。“养”通“羊”,放羊得保持距离,近了影响羊儿吃草,远了羊群会跑掉。
“这段话,”大师提高了嗓门,道:“这段话,是解决具体问题的具体办法。仅仅用了十个字,就把该说的问题全部说清楚了。”
孔子本来说得很清楚,大师一解读,不仅我懵了,估计孔子自己都听哭了。
北大才子刀尔登很“理解”为孔门遮羞的儒生:
“这一句,前人已微觉有破绽:孔子是圣不是神,女人所生,又重孝道,似不该囫囵乱骂。而且家里重要的女性不止母亲一位,设想当世大儒捧起四书,一首‘唯女子’吟哦未毕,太太一把茶壶掷过来,修身未成,齐家先泡汤了。所以宋儒出来作证说,孔子说的‘女子’并非一概而言(邢昺),而是特指地位低下者,如妾侍、丫鬟、老妈子之类(朱熹)。”
刀尔登还说,人家孔子跟弟子聊天,随便得很,有时候张口就来,压根就没什么中心思想,后来的学者生怕被人小瞧,非要弄出点微言大义不可。
那微言大义,莫非就是“现代价值”?
到古代价值中去挖掘现代价值,纯属没事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