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的爆竹响了起来……
“新娘上花桥了!”
我流着泪,依依不舍地告别母亲,上了花桥。
我的母亲背过身去,偷偷地抹着泪……
我知道母亲是舍不得让我出嫁的……
我姓李,没有名字,那个年头在农村里的女孩子大多没有自己的名字,一个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嫁人的,嫁了人就得冠以夫姓,有没有名字有什么关系呢?
在家时,父母姐姐们都唤我四妹……
“四妹是天生的福命,长大了一定会大富大贵的。”
这是我们村上的一个算命先生说的话。
想想也是,幼年时的我曾大病一场,吃尽了百药,却无济于事……
“这孩子活不成了……”
家人已经在为我安排善后……父母是爱我的,他们听说有一个姓李的大夫专治疑难杂症,父亲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请来这位李大夫一一
“李大夫,您做做好事吧!你若能治好俺闺女的病,俺给您天天烧高香,立长生牌位。”
父亲恳求着这位李大夫……
“让我看看,不要紧,三帖药吃下去包管没事,您就放心了吧!”
一帖药下去,我的病更重了,二帖药吃了,我己经不知道哭喊了……
我父母绝望了,但还是给我吃了第三帖药……
奇迹发生了,我竟然一下子就好了,而且以后身体健康,没病没灾的。
村里人都说我命好,纷纷来我贺喜……
不久之后,好事真的来了,我母亲在40岁时竟又生了一个男孩,全家都把功劳记在我的身上……
“俺闺女是天生的好命啊!”
父母疼爱我,把我捧了在手心……
“落桥……”
一声喊声,打破了我的沉思……
我在喜娘的搀扶下,走下了花桥……
“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洞房花烛夜,我一个静静的坐在床上,头上蒙着红盖头……
我嫁的这户人家姓李,媒人说李家的公子是一个留洋的学生,品行端正,与我的八字相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个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听说李家人口众多,大嫂子,小姑子,小婶子,还有公婆,他们一家人会喜欢我吗?”
我坐在床上,默默地想着……
“吱呀一声响……”
房门开了,有了脚步声……
“是不是他来了,我的心呯呯直跳。”
一把如意秤挑开了红盖头……
我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男子站在我面前,他就是我的丈夫李宗仁,字德邻。
“喝交杯酒,喝交杯酒。”
德龄笑容可鞠地拿起了酒杯……
“真是个奇男子呀!”
我不禁笑了起来……
“不行,新娘子要端庄…”
我又低下了头……
喝了交杯酒,拜了喜神娘,我们夫妻俩圆房了。
“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我给你取个名字叫秀文怎么样?李秀文。”
丈夫笑着对我说……
李秀文,我的名字叫李秀文……
我又笑了……
婚后的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我与丈夫一起走着回了娘家,我们都是家境一般的人家,若是富人家定要坐桥子的。
“走着回去好,桥子里又闷又不自由。”
我丈夫一路上有说有笑,仿佛他也是一个看热闹的人……
“到底是留过洋的,李家四妹的命真好呀。”
村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回过了门,我成了李家的媳妇……
我丈夫在征得父母同意后,为我请来了一位教书先生一一
“女人也要识字,否则我寄来的信你都看不懂,这怎么行呢。”
丈夫对我说道……
“女人识字有什么用,还不如做些女红。”
在娘家时,母亲一直对我这么说……
我看着丈夫,越发觉得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了。
我听了丈夫的话,认了些字……
丈夫走出了村子,他投笔从戎了。
我在家中操持家务,孝敬公婆……
公婆都是很和善的人,嫂子婶子也很好,小姑子更是对我亲的不得了……
我的命真的好……
丈夫从军后,我们夫妻俩虽然聚少离多,但感情深厚,德龄经常徒步六十多里路回乡探望我……
不久之后,我怀孕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我们的儿子岀生了,全家人都在笑。
乐极生悲……
儿子连发三天高烧,这个幼小的生命夭折了!
失去儿子的悲痛击碎了我的心,泪已经流干了……
“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丈夫在悲伤中还不忘安慰着我……
我内心的伤痛在渐渐地消失……
丈夫浴血奋战,几经生死,终于成了一营之长。
1917年,我丈夫派了一个勤务兵来接我……
“公婆会让我去吗?”
我的内心忐忑不安……
公婆很和气一一
“既然是德邻让你去他那儿,你就去吧,否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呢。”
婆婆笑着对待我说……
广东新会,我丈夫任职的地方……
丈夫参军几年,人更成熟了,也更开明了……
“早就盼着你来了,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新家吧。”
我丈夫牵起了我的手,我难为情地放开了他的手……
广东新会的达官贵人们的太太都来看望我,她们一个个都扮扮得花枝招展的,我很不习惯……
一年后,我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是我与德邻唯一的儿子一一李幼邻。
我与丈夫高兴极了,我们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儿子。
我性格文静,不习惯军旅生活,没过多久我就抱着儿子回广西老家了。
还是家乡好啊,宁静安祥……
我在家中带着儿子,孝顺着公婆,操持着家务,一家人其乐融融。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
“秀文,你别生气,德邻在外面有人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婆婆悄悄地告诉了我……
“丈夫已经有了新欢了。”
我感到非常的悲伤……
公婆怕我受冷落,催我赶紧带着儿子去南宁丈夫那儿……
我带着儿子风尘赴赴地来到了南宁……
“秀文,你来了,我真担心啊。”
丈夫依然是那么的和气……
“德洁,你快出来呀。”
一个身材苗条,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她就是我丈夫的新欢了。”
我心在痛……
“大夫人好,我叫郭德洁,你往后就叫我德洁吧。”
郭德洁落落大方的说道……
“德洁是有文化的女人,她识礼数会办事,你要带孩子又不习惯军旅生活,现在有了德洁,你就可以安心带孩子了。”
丈夫说的很轻松,仿佛这件事对我一点也没有伤害似的……
我们也曾是恩爱夫妻啊!
我的心是酸楚的,但转念一想,丈夫一人在外,也很不容易,他要一个女人来照顾自己也是应该的,我若连这个也不答应,岂不太小家子气了嘛。
况且,丈夫与德洁对我也客气,倘若他们不理我,我又能怎么样呢?
“好嘛,见过面就是自己人了。”
我笑着说道……
丈夫高兴了,他抱着幼邻,喜笑颜开……
“儿子哎,叫爸爸,又长大了不少呢。”
德洁也想抱幼邻,可幼邻却不理她!
幼邻一直都没有理过郭德洁……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也与我们一样,说媒合八字吗?”
乘着郭德洁不在身边,我曾偷偷地问过丈夫。
“瞧你说的,我与德洁是由浔州水上警察厅厅长郭凤岗介绍认识的,我们在饭店吃了几餐饭,就开始恋爱了。”
我听了,默不作声……
德邻见我不作声,他又说道一一
秀文,你不怪我吧。我是想你要带孩子,又要服侍我的父母,又不善交际应酬,现在你不能做的事情德洁帮你做了,这不很好嘛!你放心,我这个人说话算话,今后决不亏待你。”
“今后决不亏待你。”
这是德邻对我说的话,他也做到了……
我是过了好几年荣华富贵的日子,可是我与德邻虽是夫妻,但从德洁来到后就再也没有住在一起了!
不到中年我就失去了夫妻之乐,我的内心无疑是辛酸的,有些事情是金钱所买不到的……
郭德洁的父亲是一个泥瓦匠,为人很厚道,手艺在当地很有名,每天都有人来请他去做工,家里虽然人口众多,但家境还不错的。
郭德洁原名郭儒仙,德洁是结婚时我丈夫给改的名。
郭德洁从小就聪明伶俐,心高气傲,事事要争第一,当时的广西桂平刚刚兴起女子学校,德洁便不顾周围人的目光进了学校学习去了。
细想一下,我这个乡下人还真的比不上德洁有本事呢?
我不再怨什么了,丈夫有德洁协助,我在家也就放心了。
德洁起初对我也是毕恭毕敬,礼数周全的,后来大概是阅历深了,又听了外人的话,逐渐与我有了间隙,以后就不大来往了。
这也好,我们就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吧。
抗战时期,我儿子幼邻去美国留学了,而我则跟着政府的大部队在逃难……
我听别人说德洁一直都在丈夫身边,她己经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女孩了。
郭德洁当上了南宁任国民党广西省党部监察委员,并被党部推选为“国民革命军第七军广西妇女工作队队长,跟着我丈夫南征北战,身着戎装,脚蹬长靴,骑着骏马,真是一个巾帼女杰。
我听了心想,怪不得丈夫会娶她呢!
不至是我丈夫,当时的很多军官都有了新夫人,她们漂亮时髦,善于交际,男人们需要这样的女人为他们打点一切。
不仅是军官,连在老家的亲戚们到了大城市后,也大都有了新欢……
我的几个侄子在别人的介绍下,都娶了新夫人……
“你们这些个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在乡下种田时还老实,一到了大城市就要有人照顾了,否则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侄子们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全都低头吃饭,一声不吭了。
我也算是出了口气了……
“她也就是有一个儿子,男人才会拿她当回事,要不这么个乡下婆还不在冷宫里呆着。”
我知道这些话是那些新夫人说我的……
话又扯远了……
我跟着政府的大部队一直往南逃,上有敌机下有枪炮,一路上大哭小叫惨不忍睹!
我们一直在逃难,几乎看不到尽头……
我以为自己会死在逃难的路上……
“德邻,我的丈夫你在哪里呀?”
德邻正在战场上与日军殊死博杀……
报纸上时常都有李宗仁与他太太郭德洁的照片……
人们都认为李宗仁的妻子是郭德洁,而我是谁无人知道了……
我们一直逃到贵州才安歇了下来……
贵州地处偏僻,生活穷困,我们这些昔日的官太太们都窝在这里苦熬岁月。
好不容易,捱到了抗战胜利,整个贵州都沸腾了……
我终于可以回到故乡了……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来了……
我的儿子幼邻学成回国了,还带来妻子珍妮……
珍妮是个中美混血儿,人长得美极了,我很满意,德邻也很高兴。
抗战结束后,国家并未太平,内战又起,政局动荡。
郭德洁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她送给珍妮很多礼物,可幼邻依然不亲近她。
我儿子的脾气就是那么的倔……
“德公要竞选总统了!”
大家一起都到我这里来打听消息……
我不以为然,幼邻也不在乎……
“当官有什么好,还不如回家种田好呢。”
这是我的真心话。
德邻击败了孙科,当选为总统了,可仅仅是当选而己……
权力都在蒋委员长手中,德邻只是一个摆设!
1949年12月,德邻与郭德洁前往美国就医。而我则在香港独居,儿子与儿媳及孙女们都去了美国定居。
因为种种原因我的美国签证一直办不出来,为了能与儿子一家早日团聚,我只得独自一人去了陌生的古巴。
古巴离美国近些,签证比较方便办……
没有想到,我在古巴一呆就是六年,幸亏有幼邻的朋友照顾我……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泪湿眼眶,思念着远在美国的儿子,儿媳与四个小孙女。
我老了,只有儿子这个念想了……
一直到1958年我才获得了美国的签证,为了这一天我与儿子都等得太久了。
我到了美国,与儿子儿媳妇一家住在一起……
德邻与德洁住在美国,我们早就不在一起了……
我与儿子儿媳妇一家生活的很开心,四个小孙女就像四朵含苞欲放的花蕾,她们是我的开心果。
1965年,德邻来看我,他对我说一一
“我年纪大了,不愿意客死异乡,我想回国了。”
德邻与德洁回到了久违的中国,他们受到了中国政府的热烈欢迎,毛主席,周总理等领导人都到机场迎接他们的到来,连末代皇帝溥仪都来与德邻握手合影。
不幸的是,德洁得了乳腺癌,回国不久之后就去世了。
人家都说我的风光都让郭德洁给抢了,人们只知郭德洁而不知我李秀文。
我笑了笑,说道一一
“德洁虽然在外风光无限,但她跟着我丈夫东奔西跑,也是很辛苦的,况且她又没有孩子,她亦有自己的烦恼。”
人生就是这样的,没有十全十美的。
我早己释怀了……
德邻写信来告诉我,经过组织安排,他与27岁的女护士胡有松结婚了,不过写信来觉得有些难为情。
儿子说父亲的新夫人太年轻了,的确有欠考虑……
到了这把年纪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只要你父亲觉得好,女方自己愿意就可以了。”
我对我儿子这么说道……
1969年,德邻在北京因病逝世了……
我远在美国,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德邻,你安息吧!”
我默默地祈祷着……
岁月蹉跎,年华将晚……
儿子儿媳事业繁忙,孙女们都长大了,一个个像小鸟一样的飞出了家门……
家里变得越来越冷清了,我常呆呆地望着窗外……
倦鸟归巢,故土难离……
我想家了……
1973年,我与儿子幼邻回到了中国,在北京受到了政府的款待,周总理与他的妻子邓颖超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我终于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广西临桂县了,家乡的亲友们都来欢迎我这个海外归客……
儿孙满堂,共享天伦……
我真是一个有福气的女人啊!
故乡的云淡淡的,草青青的,水绿绿的……
走遍千山万水,这里风景独好。
注:李秀文是李宗仁的结发妻子,1973年回国后曾担任广西区政协委员,晚年口述《我与李宗仁》,详细介绍了李氏家族的兴衰起落。
1992年6月28日,李秀文无疾而终,享年102岁。
作者简介一一婉儿(婉㚥):一个喜欢读书,痴迷历史的女子,爱写文章的小女子。什么是好文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写文章就是写自己想说的话,想写的事。这就是我,一个尘世中的俗人,何愁深谷空,幽兰自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