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在一片山坡上散步时,无意间,看到了一片树叶从高高的树头上掉落下来的过程。
微风吹送下,那片美丽的叶子,时而翻飞、时而摇摆、时而滑翔,飘飞在它回归地面的旅程中。
它在空中飘落的过程很短,却轻盈唯美的如一首诗、一段旋律、一支舞蹈。
我被它的美深深触动,魂牵梦萦。
自那天之后,我念念难忘树叶飘落的唯美场景,心里总想着哪天再专门去看一次树叶飘落。于是,又一个秋日的午后,我再次去到了那片山坡上。
我的目的很明确,所以去了就躺在了铺满了落树的山坡上。适应了一下视觉感受(因为平时站着都是平行看世界,现在躺着变成了上下看世界)后,我便专心地望着头顶斜上方的那棵树,静静地等待着树叶飘落。
那一阵天朗气宁,没有风,没有树叶掉下来。
等待的过程中,我觉得时间有点漫长,有点枯燥。
我的目光飘到了天空。只见白云喷雾、散在状地弥漫在蓝天上,而且还在整场地向右移动,真是太美了!
我感觉自己有点像小猫钓鱼,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啊,别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我是来看树叶飘落的。于是,我急忙又把目光收回到了头顶斜上方的树上,等待树叶飘落。
再看树的时候,发现树在向左移动。因为云在向右移动,所以看起来就有了树向左移动的错觉。呵,真好玩。
我再次从相对头晕中定位了一下感觉,认真地盯着那棵树,等待。我是专门来看树叶飘落的。这是我此趟来的主事。
静静地躺了几分钟,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那个好笑的守株待兔的人。
这么冷的深秋,我躺在已有些冷的地上,只为了守候、欣赏一些树叶的掉落。
在不知它们何时会掉落的时间里,我就这样认真、专注、执着地盯着斜上方的树。
我脑中绷了这样一个执着的念头。这个念头或目的没有达到时,我的全部注意力或关注点都放到这儿了,能量也集中到这儿了。头部甚至有了凝固与紧箍的紧绷感。
我本来是想来放松、欣赏树叶飘落的美景的,可现在,放松丢了,变成了紧和重,还有急迫感和紧迫感。
我为此忘掉了天空里、身边的世界里很多的美景。而身处的世界里可说是处处美景。
在没有树叶飘落的时候,我可以转移目光去欣赏其它美景啊!不需要这么执着啊!我怎么能为了只看一个美景而舍弃了整个世界更广大的美景呢?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忍不住自个笑将起来。
这大概就是我的思维定势,真的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何止是“不见森林”,简直就是“不见世界”!
意识到这点之后,我开始调整。
我有意识地放松自己去欣赏蓝天白云,初开始还是觉得有些惶惶和牵挂。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正事没有办,应该办完正事再办余事。哈,在自然的面前,我清晰地看到,我的头脑世界与外在世界是多么地难以协调、不一致。
头脑拽着我只想去树叶那里;心告诉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应该放松在各处,与这个世界的美丽一起波动、脉动、流动、飘动。心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的心。心是广大、没有限制的;头脑却往往只限制在一处、一点上,爱钻牛角尖。头脑就是执着。
慢慢地,我开始可以无目的地欣赏蓝天白云了。那样的美景,文字难以描述。只有感受。
哇!飞机!天空中从右往左飞过一架飞机。在极高远的空中,飞机小的像模型。它被阳光镀上了闪亮的银光,身后拖出两条长长的白烟。真是太美了!
飞机飞远不见之后,两条如银河、如白练、如河带一样的白烟,慢慢变化着形状。有的地方断开了,形成了几个长长的椭圆,还有一两个小圆,最后这些圆也慢慢消失了。真是唯美啊!
我感受到了坚实的大地,感受到了它坚实的依托与承载。
我觉得身下有些冷,于是爬起来,手刨脚踢地从附近弄了些树叶,为自己铺了一条厚厚的树叶垫子。这让我感觉好极了,像儿童般快乐。美美地躺下去,哎呀!真的是太舒服了!哈!
躺在这温暖舒适的树叶垫子上,我闭上眼静静地聆听世界的声音。
当我静止不说话的时候,我听到整个世界就是由声音组成的。远处公路上汽车行驶的沙沙声,清洁工清扫马路的刷刷声,乡村土路上有人骑自行车的颠簸声,头顶林间各种小鸟的鸣叫声,还有我偶尔动一下时,带动身下及身旁树叶的清脆窸窣声。
我发现,就算没有人的语言,这个世界都是非常丰富的。各种声音有不同的频率,好似在诉说表达着不同的含意与爱。世界的声音里充满了意识与爱,这真的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但它是如此真实。世界不需要语言也可以。
啊,起风了,我听见了树叶掉落的声音。我睁开眼,哇!近旁几棵树都开始有树叶掉落了!竟有点目不暇接。
我喜出望外,惊喜到欢喜!一边大声惊叹每一片树叶掉落的美丽,一边满身满脸都绽开着笑意,一边动也不敢动地躺在地上,只一双眼睛灵动地捕捉、追随每一片树叶的舞蹈之旅。
每一片树叶掉落下来的过程都不一样。风大的时候它们飘下的也快,风小的时候就慢一些。
有的飘飘扬扬直接降地;有的在飘落的过程中碰到树枝,发出轻轻的碰撞声,然后又掉了下来;有的却就此被挂到了某个枝丫间,暂停了它的下落之旅。
我像一个无意中撞进仙境的人,偷窥到了林中仙灵们的美妙歌舞,窥见了自然宇宙最真的美景与秘密。
树叶的飘飞,那一个个曼妙的身姿、舞姿,甚至还有眼神和笑容,还有浪漫唯美的含意,有一点羞涩,又有一点从容,有一份潇洒,还有一份深情。
没有语言,却又好似胜过了所有的语言。没有声音,却有着最动听的旋律。没有四肢,却展现了最动人美丽的舞蹈。没有文字,却创作出了一首首最深情唯美的诗。
它们的飘落,是那样地惊人之美!唯亲身得见,方能心领神会。
一片落叶,竟有如此之美!自然,待人不薄啊!
终于欣赏到了我此趟专门的目的。但我的收获却不仅止于此。
风停了。我站了起来,在山坡上缓缓地四处望着。
我先前执着于看树叶飘落的头脑已被自然的美景洗涤一空。或者说我的头脑已被这世界全面的美景重新填满。
我放眼望去,世界是如此之大,处处皆是美景。
我有些讶异,我先前真的是那么地傻:只为看一片树叶的掉落,而放弃、错过整个世界的美景。
这美妙的自然给我上了活灵灵、生动、深刻、清晰、震憾的一课:我先前的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状态。
比如我们的情执。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好像以为就是为了遇见某个人。我们把那个人视为了生命的全部、乃至自己的整个世界。当那个人走了、或不爱我们了,我们便痛彻心扉、痛不欲生、生无可恋,以为自己丢了全世界。
哈,现在想想,这想法真是荒唐可笑!
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诗的美在于描述诗人当下的一种心情,但不一定是真理。
学诗读诗的乐趣在于,当我们也身陷相同的心情时,可以通过吟诵那样的诗来释放自己的心情。但它真的不一定是智慧真理。
普天之下,哪片海里的水都是水,哪座山上的云都是云!据说黄山的云就比巫山的云还美、还出名。哈!
世界这么大,怎么会只关注那一片树叶,而无视、放弃整个世界存在的美景呢?
一个人的生命这么长,怎么会只为了一个人或一件事而放弃更广大长久的幸福呢?
这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值得深深品味琢磨的真理。
半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到自然界中去游逛、散步、玩耍、发呆、静心、做一些随心所欲的事情。开始明白了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为什么在人生不如意时最终归隐田园。
那是一条最纯朴、自然、深刻、直白的心灵疗愈之路。自然呈现了所有的智慧给祂的儿女,叫祂的孩子们在需要的时候获得心灵的安宁与力量。
台湾著名艺术家、美学家、画家、作家蒋勋老师说:美,是人类最终的救赎之道。
我深深地相信这句话。因为我的实践一再印证了这句真理。自然界无处不在的美,可以深刻粉碎我们头脑中虚假的东西,而让我们回到心的感受。而心是连接着真正的、无穷无尽的宇宙智慧的。
这趟观树叶之旅也让我深刻体验到大哲学家康德的名言:美,是无目的的快乐。
当我执着于专看树叶飘落的目的,我便陷入了执着的紧迫之中。而当我放掉目的,随意看世界时,我感受到了整个世界惊人的美。
美,是无目的的快乐。美,是人类最终的救赎之道。
生命,也是一场无目的的体验。悠长的一生中,有那么多美丽的风景,让我们且行且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