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部分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打破它,从里面冲出来。”卢梭的这句话早在很多年前就给我足够的动力去选择做一些疯狂的事,有的被媒体记录,有的被别人写为故事,也有的只是记在自己心里,可是有些一生难得的心路经历确实适合自己用文字来记录,比如2016.5.21号参加首届崂山100公里越野赛的转山。
这场比赛全程平面距离100公里,垂直距离上下各6000多米,关门时间30个小时,赛道难度有可能会问鼎“亚洲最难百公里越野赛”的称号。这是青岛首次举办百公里越野赛,举办方出于对选手安全负责的谨慎考虑之下,参赛报名门槛设立为选手必须一年内有过两次以上的全程马拉松比赛经历等。结合自己这几年星星点点的跑步履历,也许今年是能够报名参与的最佳时机。我知道努力准备这场比赛很辛苦,但是遗憾更痛苦。犹豫之后还是用年轻人经常说的那句话踏踏实实的说服了自己:“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回想对运动的记忆,从上学开始一直就是班级里体育成绩特别差的那个,确实没什么天赋。一直到大学毕业,我的肤色因为缺乏户外运动的喜好,一直都是同学里最白的。对于跑步的感受更是惨不忍睹,连坚持10分钟的奔跑都比割腕自杀来的更痛苦。世事难料,你曾经极度厌恶的也有可能会变成你的最爱。
跑步的美妙之处在于:开始跑步,根本不需要任何技巧;要跑的轻松,就需要技巧;要保持高效的长距离奔跑,则需要极强的技巧。“大道至简,衍化至繁”用来形容跑步这项运动是非常准确的。开始跑步时不需要在意速度和距离,每天进步一点,明天多跑一点,自信在每次挑战自我之后与日俱增。跑得越久,身体越疲惫,越能感受到一份祥和平静。跑步可以让人抛开一切杂念,完全放松,会令人重新找回孩子般那种最简单的快乐。不可否认跑步可以让人获得健康和自信,而且亲近户外自然也有好处,但当我跑得越远,就越了解自己追求的是一种心境:那是在跑步过程中,看似庞大无比的忧愁也会烟消云散,每寸皮肤被风吹过,每口入嘴的食材,每次呼吸都会融合着特别的美。
从2009年开始我热爱爬山露营等户外运动,几乎走过黄岛小珠山的每条山路,对崂山的感情更是因为多次宿营山野而来的更深,曾经夜穿山峰野道,独自穿越河南山西边界的南太行山脉,再回想以前独身去藏印边境的疯癫之举,那些年简直就是间歇犯神经过来的。后来2013年之后断断续续的跑步并参加马拉松比赛,个人体能提高很多,虽然运动表现很一般,但一直坚守着一点点正能量的运动观念。我跑步,并且保持跑步的习惯,是因为领悟到:一旦你开始做某件事,而且一直没有放弃,你就的对自己负责任继续做下去,这就象生活选择的规律。跑步是一个忍耐承受的过程,而生活也总会给予一些苦难要忍受,只是自己选择承受哪种痛苦,确是可以让人欣于面对的。在看似身心修行的过程中,我着实收获到了一些耐力运动的经验。当2016年1月1日阿瑞斯体育公司发布崂山百公里越野赛报名消息的时候,我就认识到了它的残酷和举办难度。以当时自己的体能表现,全程马拉松没有跑进五小时,十公里没有跑进五十分钟,如果不把身体当机器一样的严谨训练两个月,没有在黑夜里独自穿行无尽山野的胆气,没有赛事之外自我补给能力的话,去参加比赛也注定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去做让你畏惧的事,害怕自然会消失。
好奇是人的天性,每个人都想寻找自己的极限,所以,人生而狂野。我相信用无所畏惧的勇气,去全心投入一件事情,那会是精彩的开始。为了实现这个梦一样的目标,我强迫自己训练一周跑3次30公里或者一周跑5次20公里,每次爬楼梯的训练都远超过一百层,到了周末会用12个小时在大山里攀爬越野40公里,会独自在马路上顶着胃疼训练体能到晚上十点半,会深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山里熟悉黑暗中奔跑的感觉……如果有人问我“你疯了?”,我会爽快答道“没错”,因为这也是我很多次隐隐自问的一句话。我想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比我更想完成一次百公里越野赛,参赛的目的不在于获得多快的成绩,也不是为了舒展身体获得健康快乐,而是为了寻找心中更深的自己。我用尽全身每条肌肉的力量完成这个距离,将身心逼向崩溃的边缘,然后脱胎换骨彻底改造,只是希望能对这个世界看的更透彻。正如瑜伽老师所说的“伤害,是我们最佳的心灵导师。”我相信许多选手也是为了追求心灵上的突破而参赛。世界上有各种牛逼的跑步社团,各种奇异的赛事,还有各种近乎神一样的跑者…但他们都不是我所崇拜的目标,我也不会以完成同样的经历为荣,可是他们都在有限的条件下,最大的追求一些人生经历,这是我们的共通点,也是鼓励我的地方。所以理解越多,欲求越少,没有想跑出多快的成绩,也没想跑到多少名次,我只是想通过比赛树立起一座内心深处的图腾。
被越野跑吸引的人几乎都有一个特性:执着。能够完成百公里越野赛的选手,一定是具备绝对的自信与谦卑。这些都在我接触到的跑者身上体现:岩羊户外创始人姚金涛,毅跑黄岛分部负责人张洪明,创业帅哥宋文博,减肥达人宋英浩…他们完成一次百公里越野赛的方法很痛苦,却很简单:跑到跑不动为止,然后,继续跑。重新补充能量,打起精神,然后冲刺。
几乎每项运动都有具体的防护措施,而越野跑的防护原则是:只要活着回来就好。因此跑步选手的参赛死亡概率比无限制自由搏击选手要高几倍。越野跑的风险绝大多数来自选手本身的心智,最大的危险其实是自己。是否足够关注自身的变化而做出相应调整,是否敬畏自然的威力,在最后该放下的时候要放下,是全身而退的关键。如果有科学的知识积累,合理的高强度训练,坚定的自律意志,剩下留给倒霉运气的机会也不会很多,所以我清楚应该怎样训练和以怎样的心态面对。
完成这场比赛的形式是在关门时间(30个小时)以内跨过终点线,然而这只是一个表征性的结果,比这30个小时比赛时间更真实的是训练备赛的过程。在备赛的两个月里,我会时刻思考一些问题:是否做了充足的准备?是否足够坚定的专注训练?是否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否吃的健康?训练方式是否合适?我相信对每个追求梦想的人来说,这些都是自我评估的方式,无论你想得到职位上的升迁,还是心上人的青睐,或是想刷新5公里路跑的个人最佳成绩,但无论你是否达成自己梦想,这些都是生活中小小的点缀,而追求目标的过程,才构成一个人的生活。
在三月份,我每天下班后都安排了满满的训练计划,足底筋膜炎的疼痛可以忍着训练后再说,盐分和电解质的流失可以训练后半夜再补充,为了改善身体耐力几乎两个月拒绝了肉食……为了预防脚底水泡我贴上了女士高跟鞋的足贴;为了保证视野的稳定我买了眼镜腿固定绳扣(避免在岩石摔倒后眼镜破碎无法前行而退赛);为了预防心脏衰竭我做了细致的心脏彩超检查并准备了速效救心丸;为了降低皮肤和肌肉的劳损痛感我准备了护膝,凡士林,肌效贴,芬必得,云南白药和泰药COUNTERPAIN;为了任何天气下能坚定的完成比赛我准备了雨衣,急救毯和多套鞋袜迎接雨战;为了保证前行路线的清晰我准备了两套山地路线的GPS设备和足够的光源……我花了很多很多的心思准备更适合的越野和护理装备,而投入最多的还是时间,汗水和疼痛。所有的这些付出只在这里提一次,也是希望以后不要忘记自己可以为了一件事情如此的疯狂执着过。
参赛装备明细整理如下:
衣服:2件皮肤风衣(迪卡侬和TNF),一条NIKE跑步短裤,一条CW-X压缩短裤
雨衣:虽然天气预报晴天,可还是提前寄存在CP6补给站1个,以防后半夜山区多变天气和防风保暖。
生存毯:1个随身携带。失温的风险存在于每一个越野选手身上,不管你是顶尖选手还是新人。关键时刻可以裹在身上保暖,能救命。
内裤:准备了2条,每个可以取自备补给品的补给站都要寄存,这场比赛只有CP4和CP6两个点
袜子:3双(两双越野袜和一双路跑袜)脚底是耐力跑中最多依赖的部位,每一个水泡都是事关成败的重要因素,必须做好预防。
鞋子:2双(TNF越野跑鞋和ASICS路跑鞋)针对不同路段选择合适性能的鞋子,是节省体能降低受伤的保障
食物:13条GU能量胶,12颗盐丸,7条士力架,2条巧克力,味千拉面,柠檬干,鱼片,咸菜,葡萄干,2包面包,半斤板栗,一包干果,一包牛肉干,6盒酸奶,一盒泡腾片
头灯:迪卡侬120流明干电池头灯,迪卡侬80流明干电池头灯备用
背包:COLUMBIA越野跑8L小包配迪卡侬2L水袋
腰包:平日跑步用的腰包,方便可靠,存放手机等紧急使用的物件
手杖:BlackDiamond外锁Z杖一对,重量200克左右/支
药品:云南白药,速效救心丸,泻立停,布洛芬(为了降低皮肉痛感),创口贴
防护用品:凡士林(预防皮肤敏感部位摩擦受伤),热/冷敷袋,防晒霜,足贴(预防起水泡),湿巾,kindmax肌效贴,LP护膝,COUNTERPAIN COOL肌肉止痛膏
GPS设备:SUUNTO Ambit 3R,奥维google卫星地图
电源:2200毫安移动电源,6节干电池
帽子:Headsweats空顶帽,看似极简单的款式却务实耐用,导汗性能极佳,遮阳效果很棒,空顶散热佩戴舒适,真是一分钱一分货
导汗带:ZEN导汗带,平日跑步装备,与皮肤贴合度高,汗水导流方便
口哨:最坏情况下的求救装备,必备
雨衣:一次性用品,必备
急救毯:低温时保暖,山火情况下可以临时隔热,必备
装备就像战士的武器,选取合适精良的装备,是胜利的保障。所以说“装备不是万能的,没有装备却是万万不能的。”
崂山100公里太难,于我来说是一生难得的境遇,就像狂风暴雨中的深海远洋,广袤无垠的沙漠绝地,漫天冰雪的寒冷极地……这些令人血脉喷张的梦境都会让人在崩溃的边缘感受生命,就是因为这种不平凡,才是百公里越野的魅力。赛前很多跑友对我参加百公里项目的选择觉得有些不明智,因为是首届比赛,对赛事组织单位不甚了解,而且距离超远,路况危险,好多朋友提醒我注意安全,量力参加。可是唯一鼓励自己坚定备赛并且参赛的只有自己。这些年我一直认为最美的风景在心里,最精彩的人是自己,最动听话语是已经做到…所以我坚定的默默训练,默默参赛,只是想获得内心深处的一次宝贵经历,给自己一生的鼓励,我坚信可以完成它。
凌晨三点是我少有醒来的时刻,这天是5.21号,我再困也必须爬起来与志愿服务于这次比赛的资深跑友卢斌大哥汇合,他会载我去崂山大河东的赛事起点参加百公里越野赛。在半醒半迷的2个小时车程后赶到了赛场,喝过大河东早餐店的粥,我就把CP4和CP6补给站的两个自备补给包存放好,然后缓缓走到起跑线后上千名选手组成的近百米人群的最尾端,等待7点发令起跑。而此刻身旁是表情淡定的百公里选手宋英浩,两年前他体重八十多公斤开始选择了跑步运动,当时我鼓励他跑过了第一个30公里,之后一起挥汗如雨的跑过北马等许多长距离的赛事活动,现在又并肩站在了一场准备流血流汗赛事的起点,面对这场时刻夹杂着退赛和安全风险的越野赛道,多少感触到了一份类似战友般惺惺相惜的情谊。他看起来就像准备一次日常的十公里晨跑,没有太多的拉伸,而是时不时跟着赛场的音乐小跳热身,但是眼神里却充满着昂扬的喜悦,好像是在迎接一场神圣的洗礼。就在这几分钟的等待时间里,我没有参与到令人激动的起跑喧嚣中,而是象一个旁观者一样沉默的站着观看,我在保留情绪聚精会神,唯恐一次微笑都会带来体能消耗,我控制着每次呼吸的节奏,保留每一秒钟体能的最小输出。我好似变成了骆驼队里一匹平凡瘦弱的骆驼,站在准备穿越撒哈拉沙漠的起点处,哪怕绑在身上的一个绳扣松脱,都会是致命的。这份细微的控制,饱含着内心的敬畏,神圣和尊严,那是一种美的感受,我想这份心境可能就是小说《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中描述的那样,这是人与世界对话的语言。
鸣枪起跑后,我只关注呼吸的节奏,慢慢的从尾部融入选手人群中,这种状态很快持续到了5公里后环山公路赛道的尽头,拐进流清河村慢慢进入通往南天门的山野小径。由于50公里组和100公里组的选手同时同地起跑,一直到三十多公里后才区分赛道,所以现在通往南天门的小径被很多着急忙慌的五十公里组选手加塞,似乎给山野带来了很多压力。考虑到体能的保留,我每一步都用最小的力量迈上每一块岩石,瞄准人群中空缺出来的每个空间,匀速的补位,尽量站到队伍中的优势位置。这段路不论是拔升的坡度还是路面的脚感都适合越野跑初级选手训练,如果能跑起来,跑者的体验会非常爽。赛道路线设计非常棒,有开赛出发前的五公里海边公路赛道,接下来坡度较小的南天门小径,然后是通往八水河的缓坡下降,对于百公里选手而言,第一个赛段可以是各种越野跑技术热身的过程,相信很多选手都是非常的享受。我象一条工厂流水线下来的产品,很顺利的被人流冲到了CP1补给站。虽然平日难改吃饭细嚼慢咽的习惯,但在第一个补给站却好像变成猴子似得,可以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掉西瓜,香蕉,能量棒和一碗紫菜汤,三分钟后完成了补给,Perfect!
尽早离开CP1八水河补给站,跑过三面环海的木栈道,跑过尼姑道士观赛的太清宫,不管跑过什么样的地形和路况,思绪都关注着保持130左右的心率,到达太清宫时已经很稳的超过了一些在言语赛事的选手,接下来在去钓鱼台的路上,这里古老青松树林里夹带的小路与身边的海景相映,好似是上帝精心布置的花林园景,美的可以让人飘飘欲仙。虽然不能驻足欣赏这番景致,但在每次呼吸我都多体味一些,希望可以吸入一点这片绝美风景的灵性,也算是一种精神上的补给。
跑过山海相间的泥土路之后,是攀登比第一赛段坡度陡一些的通往蝈蝈笼顶的山石路,很多越野跑新手会在这里收起笑容,认真的大口喘气,拔高到山顶的平台,在这里遇到了开赛后的第二波喧嚣。很多跑者感慨这里的绝美,纷纷驻足自拍他拍全景拍还有各种合影,大多选手表示准备明年还要来青岛参赛,而我只是安静的路过。不是不想抬头去看那令人陶醉的美景,而是认为最美的风景是站在终点,回顾这一路的感受。赛前的时候已经给自己制定了这个战场上的军法,不多说一句话,不多拍一张照片,所有的思绪和能量都是为了向前迈过终点。有时候最棒的旅程不是从东往西,也不是从地面攀至顶峰,而是从头顶直达心灵,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找到自己。
从蝈蝈笼顶开始下山,这里已经没有开赛前那么拥挤,下山跑的路段很多,足够让人跑到两腿哆嗦,也算是向第一赛段跑不起来那股憋屈劲儿的报复,只是离结束比赛还有几十个小时,我也做不到快意恩仇,还得保留体力留到晚上夜战,于是悄无声息的跟着大部队行进。一路跑到接近海平面的位置,才想那些刚刚在蝈蝈笼顶叫好的选手真是太不矜持,看看这一路跑下来路过海角天涯意境的灯塔,田园清新的茶园,绿植覆盖的神秘遗址,白玉象牙般的梦幻海滩,曲径通幽的山海小径…哪一幅画面不是如梦似幻。崂山,海上仙山的称号一点都不为过。
伴着温暖的微风,我像小溪一样静静流淌过很多选手的身边,唯独注意到了一位50公里组默默独自前行的红衣女选手,健美身材小麦肤色加上急速稳定的步伐,让我对她留意了几分。每次下坡路段我都会轻松的超过她,然而上坡路段又被她反超。我相信气质卓群的人往往不乏精彩,于是暗暗跟紧与她较劲。在穿越梦幻海滩之后的一段砂石坡道时,我回头瞄到了她越野背包背带的上的一个微型摄像机,她说这是本赛事的现场直播摄影装备。这句话倒是对我莫大的鼓励,我暗下决心一定不能再被她超越,我跟她说“我的屁股会闻名越野界的”,可是后来屁股还是不够争气,慢慢失去了领先的优势,重要的是再没有更多机会上镜。
赶到CP2已经是中午时分,在此大站人头攒动,个个选手装备精良练家风范,每位风尘仆仆就像是来到了江湖中的“龙门客栈”,看到几位轻松言笑而且喝着啤酒的“大侠”,怎一个羡慕了得,望着这份潇洒,我等小辈只能流哈喇子了。这里补给丰富,烤肉海参新鲜时蔬一应俱全,但我把胃部有限的空间留姚金涛大神力荐的方便面和可乐,因为它们利于消化,转化为体能的效率高。认识姚金涛大神实属有幸,他是一位个性十足的传奇跑者,是2013年香港百公里越野赛大陆选手第一名,岩羊户外创始人,本届崂山越野赛50公里组第一名,军工企业的一位职工,还是一位素食主义者…赛前由他引荐参与了首届崂山越野宣传片的拍摄。在他指点下,我把参赛的梦想和现实的训练慢慢对接,他说百公里越野赛的训练方法就是连续跑五个30公里长距离拉练,我当时就感觉整个世界都黑暗了,隐隐听到了膝盖咯吱碎裂的声音,虽然做不了叱咤江湖的狠角色,但他的话让我清楚了面对百公里越野赛应该有的态度,这种超现实极度严苛的标准才是跟梦想接近的方法。等到方便面吃到肚儿微起,赶紧的上路,开始慢慢享受攀登景区台阶路带来的给大腿和屁股肌肉加热的功效。
呼哧呼哧象驴一样的攀登,拔高一千多米之后,来到CP3天泉补给站。这段路大多是景区台阶路和一点陡峭的山野路段,坡度大是对这一赛段最精简准确的描述。此处接近于崂山的最顶峰,补给站资源供应难度大,跑的慢的选手往往会遇到缺吃少喝的情况,这个时候已然变成一个客观问题。有些选手在周围休整,好像摆出了一副等待补给到来的架势。可能是我平日小小的悲观主义,总会把很多风险考虑为一种常态,而且自然而然为之准备。眼前情形早已在赛前预想过多次,“靠谁不如靠自己”这句话时不时敲打着自己,而在这个特别时刻倒是给我很多安抚。庆幸于前一补给站出发前满满的饮食背负,可以放心的连续奔赴下一征程。我选择沉默路过,可能志在远方才会让人在安静中获得能量。
CP3之后不久来到一个三条土路交叉形成的清水湾路口,五十公里选手和一百公里选手在此分道扬镳,之前的熙熙攘攘突然一下子变的孤冷。赛前考察的接下来这段路是连续下降,计划可以一路快速的跑下去,但崂山五月中旬已经草木茂密,很多沙土野路的地面被半空蔓延出来的树叶遮挡,以至于不敢冒然下脚,深怕树叶下面的沟壑或者石块会轻易断送这次珍贵的旅行。于是就这样跑跑走走的下降了两个小时,不断调整身体平衡和落脚点,增加了很多体能上的消耗。
下午3点左右,在一处开阔的巨大岩石平台上遇到了一位蓝天救援队队员,我一边坐下休息调整,一边倒掉鞋子里的沙土草木。顺口跟他聊起赛况,突然感觉好久好久没有说过话,原来能在身心安静的时候有人陪着聊天,那是一份安然。通过救援队的无线电手持通话,获悉有好几位选手已经在赛道上摔倒退赛,有的扭伤脚脖,有的磕破膝盖,也有的磕伤了头颅。自己一面庆幸毫发无损,一面又希望每位选手都能获得内心的满足,顺利安全的完成比赛。可能在时刻珍视安全问题的境遇里,总可以让人彻头彻尾的感慨生活,我跟大哥说“赛事筹备补给再好,也避免不了自己疏忽栽跟头的情况,一定要踏踏实实迈好每一步,这就跟经营自己的生活一样。”跟他互道保重,继续钻进了树林。
很多人说跑步是一项孤独的运动,但是越野跑往往不是这样,除了需要与队友互相聊天排解孤独,紧急情况互助之外,团队配合也会在增加安全系数的情况下,大幅的提高速度。
我独自前行在一片好像存在了千年的密林中,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其他选手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耳朵萦绕着是稀稀落落的铃声,我意识到这是越野老将们在脚脖子上系着的小铃铛,心里的孤独被这铃铛声排解了很多。我在尽力前行的同时,听到铃声渐渐的靠近,也听到了犀利简洁的话语指令。推算后来者跑山的速度之快,在此古道里狭路相逢,一定会存在摩擦碰撞的风险,于是在他们快要临近时,我停下来转身避让。风驰电掣用在这三位“飞”过的老将身上一点不为过,可是最让人感受冲击的是他们的行进配合。第一位在急速下行的同时连续不断的喊出脚下难以落脚的沟壑石块,充当着后者的耳目;第二位则相聚一米的间隔,根据口语指令提前半秒钟预算路况,紧紧跟随着前者的落脚位置,省去了选择的心力,同时减少了在每次落脚时突然调整身体平衡而产生的消耗;第三位则是尾随其后的坡脚选手,有了前两位的速度和清晰的落脚位置,他可以更安全和省力,即使有伤也没有影响到跑山的速度。设想他们后面的路一定是互相交替行使着领航员的职责,然后同心同行 三人合一,变成一股力量。对比我这形单影只而且初出茅庐的菜鸟,真的可以让我献上膝盖了。
出了森林就像是走出时光隧道,突然感觉到临近日暮,跑下华严寺西山上无数的石头台阶,赶到CP4已经是下午5点半,打卡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群好像从树林里爬出来沾满泥土的动物,这里已经丝毫没了仪态得体的概念,选手们都已经拖了鞋让脚底呼吸,让脚臭味在空中随风飘散,放眼望向小广场的防潮垫上,个个搔首弄姿性感至极。虽然一些选手呆滞安然的眼神在诱惑着我,但我坚决不会犯错误和他们去滚防潮垫,我洗澡,我讲卫生,咱当讲究人儿啊。我接过志愿者给我的免费拖鞋浴巾等,同时从他口中获得了一个很牛逼的雅号“我是第一个在这洗澡的选手。”要知道这是何等无上的高逼格光荣称号!当然这些都是逗乐的说辞,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态是长距离越野赛的动力。洗澡除了洗去汗和盐分可以稳定贴住肌效带增加肌肉耐力之外,还可以按摩皮肤肌肉减轻疲劳,保持好的身心状态。在我洗澡那会儿,心情已经High到忍不住唱歌,这洗去了一路的风尘,也对接下来的夜战满心期待。不过回头想想这澡洗的不符合赛会精神,就好像吃臭豆腐不吃臭的,来摸爬滚打还要洗的白净,连点泥土血丝的野味儿都洗没了,哪像来玩百公里的呢。在这里除了奢侈的洗澡,吃喝方面更是任性,洗澡前一碗泡面和各种水果,洗澡后又来一碗西红柿鸡蛋饭,还有各种汤。吃完稍作休息,给自己剪贴了精心准备的肌效带,贴完已经到了晚上7点,又吃下两条士力架,然后换上后半程需要的压缩短裤和皮肤风衣继续上路。
墨蓝色的夜空,干净延展的海滨公路,湿润的海风孕育着一颗越来越坚定的心,我踌躇满志的要去征服远方的星辰大海。伴着头灯光束的轻微颤动,稳速跑过了通向CP5的这五公里赛程。自开赛至此12个小时里一直完美执行着每15分钟喝水,每30分钟进食的铁律,有好几次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台操控精准而且保养优良的机器,完成百公里的胜算按照赛前计划和目前体能来看已经提高到了80%。
到达CP5已是晚上8点,幸运的是与本地跑友张洁姐一路从CP4开始同行,她热心分享给身边选手参赛经验,也用心记录着这一路的人,风景和故事。她说接下来CP5通往CP6的路最难,可能要花五个半小时,而且特别危险。听过这话,我心态上做了两个调整,一是稳中前行特别注意安全,二是刺激出了完成它的欲望。于是在雄心催促下一顿匆匆补给赶紧上路,临行前特意喝了一杯速溶咖啡加两杯可乐,以防犯半夜困脚底不稳。可是普通一杯咖啡对我平日来说,除了能清醒状态持久工作外,还会对胃肠有明显的刺激。此刻站在这里,我自认为象一名赴死沙场的战士,无所畏惧的准备投入下一场战斗,意志和身体都状态极佳。越战越勇的高昂情绪之下,我把咖啡当行军酒一样一口灌入胃里,在此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有人说,要毁灭一个人,一定是在这个人膨胀的时刻给与致命打击,我不幸在随后无尽的黑暗里亲身践行了这句真理。
从CP5出发到滑溜口这段路除了开始的两公里台阶路段,其余都是需要连续手脚攀爬数小时的巨大石头堆,拔高难度可以拿去跟全世界任何一场越野赛比较。很多路无法抬起双脚迈上去,而是需要上下肢整体力量的协调攀岩向上,这也成了很多选手退赛和吐槽的重点路段。所幸的是本次赛事的路标反光条在头灯光束所及的范围内象一个个小太阳一样挂在漆黑山涧里,即使用眼神的余光都可以判断出路线和方向,而且地面撒满了荧光棒,还有石块上面巨大的圆圈和清晰的箭头辅助,都给了选手最安心的指引,这同样也成了所有完赛选手赛后一致称赞的地方。这段路非常精彩,可谓峰回路转,曲径通幽。正如生活中最困难的事情,当你认为上天不公的时候,是否想到过这份困境中给了一次展示自己的机会?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接受它,勇敢做好自己。
我在无尽黑暗中贪婪的吞噬着山野神秘的味道,好像在进行一顿食之无味的廉价自助餐,永远也吃不尽。迷恋着每次气喘如牛的呼吸和推动身体前行的节奏,反感着寡而无味的向上再向上。
单调的夜色让时间变得飞快,等再次拔高到了海拔950米已经是半夜11点,在三将军十字路口遇到了载我来崂山的卢斌大哥等三位志愿者,熟悉的面孔和温暖言语让我感觉在梦游,与这残酷的百公里相比来的那么的不真实。他们展现着崂山驴友和跑友最诚挚的热情,用心无偿服务于每位崂山百公里的选手。用荧光棒串联搭建起一个荧光五彩的简易拱门,给暗夜中每位走过的选手一份最浪漫的鼓励。
从卢哥手中分享到最喜欢吃的西红柿,不觉回忆起小时候一直念想的大力水手,吃完菠菜力大无穷,这时我心里自喻为西红柿战士,也希望能出现无穷的力气。与卢哥拍完合影继续上路,却不曾想那西红柿是我之后八小时里吃过的唯一食物。
每个选手在山野中有不同的优劣势,于我而言,爬升技术弱,肌肉力量差,平路的速度也很一般,唯一擅长的是下山轻松灵活,即使在黑夜里也可以小跑一下,凭此借着夜色超过了一些选手,之后在一段拔高路段遇到了跑友高扬大哥。他是一位非常正能量的跑者,热心负责青岛路易俱乐部奥帆跑团的很多组织和宣传事务,很早就带动起许多跑友加入长跑运动。这次有幸同行实属开心,于是跟他组队一步一步挨过另一个海拔近千米的山峰。直到半夜0点左右,混杂着微微的困意,我模糊感觉到胃里有点不舒服。这意外的体感,着实让我产生了一份危机感,回想起几个月前犯过的胃病,那是能让我坐卧不安,全身冷汗加发烧疲软的胃炎和胃溃疡,如果真的冒出那种状况,再充沛的体能也都徒劳。马上翻查背包检查补给,有微凉的水,心脏药,能量胶,芬必得,藿香正气水。赛前即使再深思熟虑也还是大意忘带胃药,可是再悔恨也是没有丝毫用处,只能在剧痛感来临前做好咬牙坚持的准备,而当时最有镇定效果的芬必得却被我傻傻的忽略,以至于之后胃痛到凉水和能量胶都不敢进食一口。
想什么来什么,恨自己忍不住担心剧烈胃痛的念想,结果真的越来越恶化,很快连站直身体的耐力都挺不过半分钟,而这时我身处海拔一千多米无尽黑暗的山巅岩石堆里,周围怪石密布艰难落脚。树木,悬崖在我面前张牙舞爪,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幸运的是有高扬大哥同行,在陪我慢慢往前挪的时候,我被告知无数次的左边悬崖,右边悬崖,抓左手树干,抓右手树干,小心石头不稳等等近两个小时的指引。那段路让我体会到,如果不是逼自己站在悬崖的边缘,就是给自己留下了过多后退的余地,此时此刻,我只能毫无顾忌的一往无前。
直到进入森林土路小径之后,我才找到可以让屁股坐稳的地方,在一块落满松针的泥土里休息调整。在刚刚过去的近两个小时里,我胃疼到一点儿都不敢吃喝,纯粹完全的体能支出。我开始意识到体能储备耗尽之后的问题是即便胃疼马上好转,也存在极大的体力透支风险不能完赛,何况我现在胃疼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疼痛根本让我无法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选择。弯着腰背能走一步是一步,祈求身体可以就着时间慢慢恢复,可是牙齿却是狠咬着跟自己的胃僵持。等再次拔高到海拔一千米左右,接近崂山另一处巅峰的位置,两块巨大的石块立在漆黑的夜空中,好似搭起一个巨大的门,山路恰巧也从中穿过,一阵阵冷风从石门那边吹过来,让我心寒胆颤。收紧皮肤衣的下摆,有几次感觉这份身心感受快要触碰到崩溃的边缘,但是也还是鬼使神差的走了过来。
巨大石门的风口刚刚通过,就猛然想到一个温暖的画面,那是在去紫英堰口路上,露珠户外志愿者Jane甜美微笑着递给了我两瓶藿香正气水。我马上取出药水,象沙漠里快要渴死的旅人一样一滴不剩的把它们喝下去,瘫坐在地上两腿发软希望胃能好受一点。考虑到高扬哥的完赛目标,我劝他先走并且安慰他,我会跟后面的张洁一起同行,请他放心。他也是在万般叮嘱之后才先行离开。在此真的很感谢高扬哥在那个特别时间场合里给我的帮忙指引,这份感激之情真的可以记一辈子。
目送高扬哥先行之后,自己在黑暗里关了头灯,静静的关注身体的变化,希望可以用心去催化药水的功效,渐渐的胃疼有些缓和,趁着可以挪动开始独自前行。在大概凌晨1点45左右,我在黑漆的山野中倍感幸运的遇到了蓝天救援队的两个宿营帐篷,一下瘫坐地上,与执勤的两位队员问询,有热水吗?有胃药吗?藿香正气水有吗?我说自己胃疼的厉害,两个多小时没吃没喝。得到的答复是热水和藿香正气水没有,胃药需要申请之后才可能发放。然后其中一位便用对讲机和网络软件跟领导申请,他们聊了很多内容之后给我的答复说没有胃药,并提出了退赛的建议。第一次面对别人提出来的这个问题,我沉静了一会儿,我知道他们有胃药不发给我,是怕之后出什么问题因此承担风险责任,所以他们领导的意思是问询我是否退赛,而我当时也确实需要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我问走多久可以到达CP6呢?答复是15分钟,根据我当时GPS手表海拔高度400米的位置,我半信半疑这15分钟可以下降三四百米的高度,所以我再次与之确定此段路程的用时,因为这关系到我是在此地退赛,还是在CP6退赛,或者是在CP6进行药物治疗后以观后效再退赛。得到再次的答复是徒步快的话15分钟,慢的活20分钟,为了记录这段对话的客观性,我记下他在通过对讲机申请时,自报的是蓝天救援队-自由人户外。确立这些有迹可循的信息,我起身坚持前行,我相信自己可以挺过20分钟,希望会有峰回路转,也相信会走到一个温暖光明的地方。蹒跚前行,时不时看一下GPS手表的海拔高度,我知道海拔下降到100米左右的时候,CP6就会在眼前。有了目标,时间只是一眨眼的感受;没有目标,每次呼吸都会度日如年。
那会儿,在头灯昏黄光芒的照亮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宛如梦游。这是体力透支,缺乏睡眠,大脑不够清醒的表征。伴随着这场胃溃疡的恶梦,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就踩到了水泥防火道上,也隐约听到远处的喧嚣声。我知道自己赛前三点起床到现在,已经整整24个小时没有睡觉,也知道人体在长时间不睡觉而且一直运动的状态下,会出现没有现实根源的知觉障碍,也就是通常说的“幻觉”,那种情况下会让人分不清身体在上升还是下降,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很多老将出现过看到后面很多人追他,可实际上身后没有一个人。也有的会去找一处自认为存在的补给站,但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我极力保持潜意识的清醒,可还是觉得前方几十米水泥路面中央的一个黑影亦真亦幻。当我走到眼前不以为意的用头灯映照的同时,那坨黑乎乎的东西立马站了起来,而且发出好像大醉之后的中年男人的嗓音,抱怨我怎么还在跑,而我的反应却是MD见到鬼了!心脏真的是跳到了嘴巴里,我咽了一下口水把心送回去,无数只草泥马和疑问飞进脑子里。我见过很多特立独行的人,也乐于欣赏他们,可是眼前这份怪异确让我难以接受,心率飙升,头上一阵热血涌上。等我回过神来,倒是觉得这一出惊吓给我转化了很多胃疼,头脑也立马醒了过来,真是福兮祸兮。我说“大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躺在地上?而且这是越野赛的赛道,前面和后面那么多选手从这路过,很有可能会踩到你。”他只是憨憨傻笑嘟嘟囔囔,不管我继续躺下去睡觉。
渴望治愈胃疼的欲望,才不去在乎那个疯子,也可能我们都有着天马行空的情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不必介意很多。接下来慢慢通往CP6的路线越来越清晰,也看到了灯光。再看手表,我从救援帐篷走到这里用了1小时15分钟,胃疼让我的思绪不得不简单,也排解很多对那个救援队员的憎恶,也没有多一点的心思去纠结他们是来救人还是害人。可能生活也需要这样的“没心没肺”,过去的已经过去,目标永远在前。
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从CP5走来这12公里,竟然用了7个多小时!当我见到第一个志愿者的第一句是“麻烦你帮我来一杯热水,越热越好!要开水!”可能是长时间渴望身体温热,竟糊里糊涂提出了这样的补给要求,年轻志愿者半信半疑颤颤巍巍的递给我一杯开水,我接过来就往嘴里送,结果热水根本无法入嘴把嘴给烫了,后来志愿者给帮忙兑成了温水。我扭头问旁边的大姐有没有胃药,她拿出了刚好是我平时吃的奥美拉措,那刻感觉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一份幸运。然后拿着胃药,止痛药和一杯温水,一步一步挪向旁边的防潮垫,缓缓喝下之后盖着毯子在露天的野外躺下,那刻感受到了一份踏实的安全。我凝视着天上闪烁的星星,渐渐的所有人和他们的声音都好像越来越远。脱水和昏厥会产生的症状之一,就是意识不到周围的情况,可能我那刻就是这样?好像从隧道的入口看见远处一个微小的亮光。我告诉自己不能睡过去,因为睡着了醒来就是被关门退赛。渐渐清醒一点后疼痛缓解很多,两腿因为胃肠炎症仍然疲软无力。虽然身体躺下,肌肉的舒缓让我好像身在天堂,却还是担心吃进任何东西都可能给胃病再次发作的机会,也毫无心思和体力去取我在这里赛前预存的自用补给包。我心里隐隐碎念着一定要完成比赛,就在静等身体恢复的时候,也许是一刻半睡半醒的梦境,也许是切实听到了补给站角落里张洁姐的声音,她紧张的给其他选手说道还有三个小时下一站CP7关门,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这句鞭策的话语在我脑子里很快的重复了大概十几遍,我想到胃肠还很虚弱,如果不等恢复,马上出发的话也一定是因为胃病无法正常前行,而被关门。同时我也听到了周围很多其他选手在议论到底继续上路还是在此弃赛,有的说即使出发也会被关门,不如就在这里等待关门,这赛道太虐了,后边指不定是什么路况。在我听到这样的言语时,真的很难接受象他们一样用那种loser的口气来看待自己决心要做的事情,也极厌恶和这样一群人坐以待毙待到天亮放弃比赛。另一面我又为自己的胃忐忑起来,害怕因为这个该死的胃而功亏一篑,但是我心里默默念着我必须要完成,不能放弃,不知不觉随着思绪眼眶里热热的。那刻我被自己的坚定深深感动,我感慨自己的不易和可怜,感慨自己坚定争取的决心,回忆起那么多流汗和充满伤痛的训练,我没有理由放弃。
不幸中的万幸,或许是精神上的效力,胃肠疼痛感不知不觉的褪去,但是保险起见,我又吃了一片芬必得止痛,因为跑步时大量流汗,吃太多芬必得可能引发肾衰竭,让人的脸色惨白的像鬼,所以我不敢冒如此风险去吃第二片。擦了一下眼睛和鼻子里的液体,爬起来背上包就上路,情急之际都忽略了个人补给装备和补给站的所有食物。除了两杯热水和药,在这里没有任何进食。
出发拔高十五分钟,遇到赛道反方向下来两位选手,我问怎么往回走呢?他们答道前路太远了,过去也会被关门的,决定返回CP6放弃比赛。我听后只是嗤之以鼻,自己暗下决心,一定要试试,一定可以完成,必须要规定时间内完成CP7,拼了也不能被关门,我一定可以完赛。这突来的小热血好像给身体注入了很大力量,加快了脚步,在有节奏深呼吸的拔高过程里,胃慢慢恢复的自然。
凌晨四点的山野本应是沉静安逸的,其中的生灵野物也一定是敬畏顺应着这份法则,可是我们选手在黑暗中组队前行时的喧嚣,与这些小动物们比较之下,倒是显得少不更事。我心里有一丝愧疚,因为这真的是在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厚着脸皮不断的打扰那些未见未知的生灵,所以我在夜里也尽量用缄默来表达自己的一点点尊重。在翻过一个山头,超过十几人之后来到一条下坡的山村公路,慢慢的身体可以适应跑步的节奏,一直持续接近一个小时的慢跑,到达北九水景区附近的燕石村。太阳在五点半展露头脚,世界也从黑暗中慢慢显现出来,所有的事物都那么崭新,除了自己的疲惫和孤独,它们好像一直陪着我过了几十年。
在村里的街道上,我被一辆黑色的本地轿车擦身而过,它停在距离我前方三百米左右的三位外地选手身旁,简单几句招呼之后,那两男一女选手就上了车,随后黑车调头往相反的方向离去。虽然不知实情,但是据我猜测,这里面有卑劣的情节。换我而言,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招手上车的,这次比赛为的是丰富自己,如果自己放弃对美好的呵护,那注定以后的生活中也会接受自己的内心藏污纳垢,恶心的不是一时,会是一辈子。想到四月份泰国之行给了我很深的感受,佛像佛龛和尚到处可见,但是佛不在庙里,不在律法经文里,更不在别人的嘴里,而是在人的心里,尤其是面对自己独处的境遇里。所以后面的路,即使体力不支或者意志最终崩溃,被关门取消比赛,也是最真实最坦然的一份经历。
此刻身感精疲力竭,我搜刮出了背包里的一个能量胶和盐丸,为了不刺激到胃,我象舔食硬糖果一样,一点点把能量胶慢咽下去。接下来的路段按照赛前考察,是难度很大同样耗费极大体能的漫长景区石阶路段,但即使前面是十八层地狱,我也要一层一层的下。因为我知道最正确的出路,就在坚持向前的方向。从燕石村上山,爬升爬升还是爬升,所有路况的感受都被肌肉的强烈疲惫感掩盖住。不知多久之后,来到一条盘山路前,站在路口自己的身体略微有些后仰,抬头向前望到的是无尽的近乎60度倾斜的水泥路面,我有些眼冒金星。
这里是赛后选手们冠名的“绝命坡”/“好汉坡”,大神跑友张洪明赛后提到他在这里攀爬时出现了方向幻觉,差点儿把向下倒退当作上升攀登,这是极其险峻的一段路。要知道这样的坡度对体能是极大的挑战,即使没有这一路走来的疲惫,平时训练连续不停的跑上去都会有腿部抽筋的风险。何况在过去的十个小时里排除胃炎病痛折磨的影响,我只吃了一个士力架,一个能量胶,一个西红柿和两杯温热水。连续的跋涉前行,让我无法储备征服这个巨坡的体能。我知道如果冒然开始,到了这个坡的中间路段,那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而且这个坡度连原地站立或者坐下都是极其困难的,腿部抽筋或者一个眼晕,确确实实会让人毫无反抗的滚下去摔的非死即伤。所以,我必须调整储备每一寸肌肉里的能量,一鼓作气慢慢匀速登顶,甚至我的牙齿都已暗暗准备,因为我要咬着它们陪我去征服它。原地站立三分钟后,心率恢复一百左右,我开始迈出第一步。我细微控制着脖子,脚趾等每寸肌肉的力道和姿势角度,注意着手臂摆动的频率,呼吸的深度,甚至于通过咬牙刺激面部来带动全身肌肉耐力的上限,很神奇的说,这好像真的起到了效果。在大概几十次的咬牙之后,我庆幸一鼓作气真的爬了上来,也庆幸每颗牙齿都还健在。每个人都应该相信一句话,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坚强,直到坚强变成生活里唯一的选择。
站在坡顶平缓的地面上,迎着阳光,心情舒畅很多,我知道山里的路和生活一样,有上坡的艰难就会有下坡的痛快,后面迎接我的大多是好的路段了。刚感到一份轻松,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十五,距离下一个CP站关门还有四十五分钟,压力瞬间盖顶,丝毫容不得享受下坡的舒缓。拐过一个弯路,在平台遇到了一名蓝天救援队的大姐,我像迷失森林的孩子重返人间,对她感觉万般依赖和亲切。我问询大姐有没有吃的,还有多远到CP站的时候,她回答的语气像是在面对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异类,冰冷答道“5公里,没有吃的”。没有热情鼓励和一丁点的热水,反而好像被泼了一大盆凉水。不过5这个数字已经足够让我欣慰,我知道再有5公里我可以吃一点,可以喝一点,可以暂时不必象一个亡命徒一样,可以停下来休息几分钟,我还是可以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寻求到一些满足。
设想剩下的下坡路5公里在关门时间45分钟内跑完,我是有能力完成的,但是我要确保提前完成,把风险控制在最低的程度。于是我开始顺着下坡的水泥赛道,把身体舒展开充分利用着重力下降,我要逼自己半小时内跑完这5公里,留出额外15分钟的保障。
百公里越野赛是一场心智的试炼,当人体在生理极度的高压下,大脑意志会设定出各段的目标,来强迫全身各个器官尽力达到,假如完成之后,身体会自动放松神经,但如果这个目标不幸是一条负面假消息,那很可能会是压倒很多选手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连续前行六十五公里后的当下,我用轻松的姿势跑着,并用余光时不时扫着GPS手表的数据,它告诉我刚刚过去的一公里,是我参赛以来最快的速度4分30秒。欣喜于自己体能的惊人表现,也确定可以在25分钟左右提前到达下一个CP站。
要想最低耗能的跑得快,跑得远,正确的跑姿绝对是关键。肩膀向后伸自然垂落,手臂弯曲约45度,自然摆动。想象身体从头到脚的躯干是一根笔直的棍子,让这个棍子稍微前倾,骨盆保持平衡。如果能这样跑步,就说明已经可以最巧妙的利用了重力。总之,跑步是处于身体控制之下的一种降落运动。
我开心的奔跑,手臂略显疲劳的协调控制着步频节奏,可是随着海拔高度渐渐下降,突然感觉到小臂的麻木无力和痛感,虽然不影响跑步姿势,但必须谨慎处理。疼痛有大有小,不是所有疼痛都会要命,高强度运动过程中,人的神经系统会忽略大量痛感,要谨慎面对身体发出的信号。我减慢速度,轻甩了胳膊几下,才意识到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前臂肌肉抽筋。由于开赛之后,我每两个小时吃一次盐丸,合理补充大量流汗流失的体内电解质,维持肌肉正常的运动表现,大腿,小腿,臀部等主要肌群都没有出现这样的不可控情况,反而小臂奇怪的抽筋,确实在提醒我已经十几个小时里身体没有得到足够的水分补充,极有可能身体的电解质环境已经紊乱,想到这里我又开始仔细感受身体的状态。大脑好像飘浮在身体斜上方三十厘米的位置,在给一个陌生人检查,感觉很奇怪,不过反馈倒也客观的很。长期没有足够的能量摄入,肌肉的疲惫表示身体快速转化能量的糖原也早已消失,而靠每一口深呼气产生的带动力其实是身体在拼命的分解身体的脂肪,从头到脚都感觉好像被一只吸血鬼慢慢允吸,我只能尽量跟他协商,千万不要一次吸干,能支撑到我到达下一个补给站,就非常感谢。考虑到目前体能和体质的脆弱状态,我减缓了速度,控制到6分配速之内,来安全完成这段路的最后几公里。
不要轻易把目标锁定与一个人,因为人与人之间是有感情的,那会轻易影响你的执行力,改变你的目标。更不要锁定一个动态的目标,他会影响你的计划,能量的分配,还有对意志力的严峻考验。就在我把那个救援队大姐“5公里”这个目标咬在嘴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35分钟,跑进了观崂村。按照我的速度,一定是跑过了6公里。我开始怀疑她的这个数字,我怀疑自己手表的记录,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怀疑赛事举办方会不会把CP站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怀疑是不是已经跑过,甚至于怀疑自己跑错了路……可是所有的怀疑都不允许我停下脚步,我知道在这些怀疑中,我的目的地一直悬而未定,离关门时间越来越近,我必须尽快弄清楚,要想尽所有的办法,我必须要完成比赛。在这么多的疑问和压力下,我一边狂奔一边对路旁每位出现的村民大喊,我希望尽快得到他们的注意,得到指引,哪怕是一份鼓励。我象一个疯子一样在观崂村里一边喊叫一边急速奔跑,不管最后结果怎样,我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努力到不能努力为止,那刻我又被自己打动。可是战场上没有感动,没有时间让我整理激动的情绪。我不断尝试着吸引这个村子里每一位早起的人,想获得一丁点儿的信息,可是他们都好像对我的怪异毫无理睬,一直等我跑到了北九水停车站,才看到一群来景区旅游的大叔大姨团队,他们远处看到我是越野赛选手都很兴奋,给我鼓励喝彩。我边跑边喊CP站怎么走,然后得到了确实的指引,便毫无停留的继续去争取。那一刻我在想尽管他们对我足够的热情,但我还是不属于他们的喧嚣,就象夜空中绽放的一颗烟花,给他们些许美丽的瞬间,然后消失在黑暗中,我属于那片夜空。
有了最后一公里的指引,我更是几乎发狂的追赶,就在景区 入口一个木栈道边,我看到了补给站,我向着打卡志愿者发疯一样大吼“啊!!!!我到了,我到了,快点给我打卡!”打卡装备扫过我手腕上漂亮的参赛手环,我的心才踏实,我问“没有晚吧?可以继续参赛吗?”得到志愿者的答复是“可以,可以。”于是我赶紧向补给食物走去,马上准备下一段征程。可是对面一个熟悉而又憔悴的面孔缓缓走了过来,他的眼神里含着忧伤,疲惫,还有看似已经为我准备好的一番话,我感觉到了不安。他是本次崂山越野赛的赛事总监张友亮大哥,是他一手监制了这次崂山越野赛。因为平日经常参与青岛路易马拉松俱乐部黄岛分部的很多组织活动,在分部负责人杨现阳哥的引荐下与他有过几次杯酒之间的机缘,但没有更多合适的机会交流,或许他对我的印象很寡淡,但他的故事经常在我们跑步爱好者中口口相传。他有过三峡168公里第二名的佳绩,也被公认为崂山越野最神的一位跑者,不管任何天气下的一百公里越野跑,只要他想完成,哪怕是一次训练,他都可以神速完美的完成。他在崂山驴友界更是名声在外,也带动了本地户外爱好者对比赛的大爱支持。他开口对我郑重说道“不好意思,这位选手。关门时间已经过去6分钟,你已经被关门了。在这里休息调整一下吧。”对于眼前这位敬重的跑者,说出如此残酷的话,我毫无反驳的力气,我知道他代表了本次比赛最权威的一面,也意识到自己很现实的被比赛规则踢出。我是一直很尊重并且享受规则的人,但是如此拼命付出,真心无法接受这种退出的方式。我意识到眼前的现实,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颤抖真诚哀求问道“只晚了一点,不能通融放行吗?刚刚志愿者说可以继续比赛的。我有十个小时几乎没吃东西,昨晚胃疼了一个晚上坚持走过来的,刚才那段路明明10公里左右可是救援队的人说5公里,所以我没能及时赶过来。只是晚了6分钟,张哥,让我继续比赛吧,求你!”但是得到的答复确是非常简单“对不起,这是比赛。”然后转身走进景区的一个临时办公室。对于最后一句的绝杀,确实让我心死,但是我所有的训练付出,所有的汗水,所有这一路的亡命拼搏,我真的不甘心,我脑子里还是一直不停的念想着,心里还没有停下,急等转身进入下一征程。旁边是一位从北京来的选手,他先于关门前几分钟到达这里,但是已经放下了所有装备,全身轻松的瘫坐在椅子上,劝我道“还跑什么啊?这赛道前50公里完美,可是从50公里往后,简直就是变态赛道,哪个傻逼给选的路线?我这辈子再也不来跑了”说完回头摆弄他的手机。我对他的话很厌恶也毫不理睬,什么样的赛道对所有选手来说都是相同的,别人能完成,你没有理由不去完成,而且这是自己选择成就自己的路。想到他没有被关门却选择退赛,而我苦苦哀求却被踢出。相比之下,我委屈于这一路遇到那么多的挫折意外,我忍受着一路的痛苦和孤独,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艰辛,内心深处的孤独却是彻彻底底的击溃了我。我把背包扔在地上,我十足的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带胃药,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胃病发作,可是我又可怜自己,这么坚定的付出,却换来如此这等可怜下场,那一刻我真的难受到了一种极致,自己拼命搭建起来的一份美好,此刻毁于一旦,我的心在流血。经过了一个无法食饮补给的黑夜,拼尽全力奔跑和忍耐胃疼的折磨,还是抵不过被宣告退赛的灵魂斩杀。我难受的把衣服全都脱了扔地上,把GPS手表关掉,把手机扔到地上,忘我的抱头痛哭起来,每次的抽泣都满含着悲伤和悔恨。既然现实要在这里了断我这个梦,那我也一定要痛快的一刀斩断,我怕这份遗憾在以后日子里的萦绕折磨,所以我旁若无人的,把所有的感情都释放出来。现在回想起那个场景,也没觉得丢人,倒是一份一生难得的心路历程。活的真实,敢去追求,敢去释放自己,可以象战士一样誓死拼搏,也可以象孩子一样 坦诚面对,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所有的付出。
“如果你知道要去哪,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多年来喜好旅行的经历让我有如此感受,五年前只身前往西藏中印边境的探险之旅更是在内心深处铭刻上这句话,所以我在生活里不会给自己轻易设限,也不会轻易的放弃,我相信用心去面对的事情,往往命运不会亏待你。这些平日里秉持的生活观念,在那刻我泪眼模糊的不去理睬,可是它们却再次得以验证其道理。
在我陷于彻底痛苦之中的时候,有两位志愿者可能被我触动,他们默默同情我,走进办公室找总监申请我可以继续参赛的事情,按照赛事规则,他们的打卡器可以成功将我的赛事信息打到计时系统中,就是这个赛段合格完赛。听到这些信息之后,张大哥出来跟我说我可以继续比赛,他只是负责赛道和补给的监制,对于赛事计时系统不太了解,也不负责计时,只是对于规定的7点关门单一理解为关门时间,实际以计时系统为准,还可以继续。听到这里,我好像不敢相信,迟疑了一会儿,我才默默捡起背包手机,走到食物补给桌前拿了仅剩的几块香蕉,跟各位道谢之后,迅速转身奔向赛道。向前方赛道望去,刚刚那位决定退赛的北京选手,已经早于我一会儿再次上路。我们始终要相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总会有人可以给我们力量,或许我也会给别人那一份力量。
目标黑风口开始新的征程,虽然刚刚有种虎口脱险的幸运,可是身体好像被掏空,每个细胞因为哽咽哭泣都有些虚弱萎缩,吃完从补给站捎带过来的几块香蕉,却毫无安抚的感觉。
虽然这段路坡度不大,但是一直不断的拔高,我的肌肉哀求着大脑要停下来休息,在训练备赛的日子里,意志力总是源源不绝支撑我出发,但这时候却不见了。这样的身体状态一定撑不了太久,到达CP8也很可能是关门时间之外。我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么执拗的要走下去,可是无边的天空与雄伟的山石完全漠视我的痛苦,不会为软弱留下一丁点儿地方躲避。
很多事情在决定之后就像一只离铉的箭,拉弓之后就注定向前,即使没有命中靶心,甚至没有打靶而灰溜溜的栽向泥土,也是必须要飞下去的。跌倒七次,要爬起来八次,这是日本柔道文化经常出现的一句话,我喜欢柔道也是因为这些充满智慧的思想。排除自己动摇的军心,我在极力思考如何改善现在的体能问题。
现在早上七点半,景区里星星点点的都是住在附近的晨练村民,几乎没人携带什么食物。就在期望能否获得什么知遇之恩的时候,突然想起黄岛跑友宋国锋在通往黑风口的路上志愿服务,他让我多了一份希望。我把问询路人食物的口舌之力转化作前行的力量,我想尽快找到他。长期没有睡眠让我的脑袋发胀,我尽量让脑力关注在身体前进的基本需求。眼睛干涩的难受,对路人或者景物没有精力多看一眼,就在瞬间扫过山涧小路边两顶帐篷之后过了几秒钟,我才反应过来这里可能是救援队的宿营地。我站定,缓缓的看着那边的人,那人在一边用剃须刀刮胡子一边欣赏着崂山晨间美景,象做梦一样他真的是宋国锋。我用力喊道“兄弟,给我些吃的,我太久太久没吃东西。”他把所有的巧克力给了我,可以够吃一天的量,怀着一片感激,我踏踏实实的再次出发,一边行走一边往口里塞巧克力。可是因为脱水,味蕾对巧克力的感觉真是苦的难以下咽,象喝药一样就着水生咽下去,慢慢的呼吸也开始有力量和节奏。这个时候我的GPS手表已经没电无法判断自己的海拔高度,行进距离,奔跑速度…手机也因为移动电源充电线头的接触良而无法充电开机,我与大山之外失去了任何联系,已经变成了纯粹的“盲跑”。
虽然晨光相伴,但是没人陪伴我去承受时刻被关门的压力,长期看不到人总是孤单难忍,此刻我只看到天空,大地和自己的身影,其余的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极力挣脱一切不利条件,醉心于正在做的事情,内心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我找到了这次比赛所追寻的感受,忘却自我才是变得优秀的方式。可是我知道,这份优越珍贵又难寻的感知虽然是我本身体会到的,但是那也是在特定的时间,空间和艰难经历后的收获,或许转瞬即逝,来日回忆也无法如此真切。有很多人渴望追求幸福的生活,可是我认为这是一种痴人说梦,幸福是转瞬即逝的欢愉感受,怎么能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或许此刻我珍视的感受也算一种幸福。
8点10分到达CP8,庆幸距离关门时间提前了十分钟。看到这里久违的丰富补给和接下来连续下降的路况,我心里的那支随时扑出来的老虎躲了起来。美美的喝过两碗即冲即饮蔬菜汤,吃了一碗泡面,还有几个小 面包和水果,抓了一把士力架再次出发。蜿蜒的盘山公路,巨大雄伟的山峦,在我跑过一个小时之后仍然是在山腰穿行,一路下降的水泥路面让脚底好像被无数根针扎,好想停下来把鞋子脱下来揉一揉,可是我知道放纵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的头脑不允许出现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取出一路背负的Blackdiamond徒步Z仗,本来准备用它们节省体力,没想现在用来缓解脚底难忍痛感,这让它变的有点华而不实,不过时至今日已经毫无 选择嫌弃的余地,只要别停下,怎样都行了。我相信这样一句话,超越痛苦之后就可以抵达一种快乐的境界,这在当时多少帮我克服了的一些伤痛,也是极大的鼓励。
不断的跑,跑过山脚下村头滞行的车流,跑过路边卖樱珠的大娘,跑过巷子口看孩子的村妇,跑过沿路系着赛事路标的果树…所有这些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他们丝毫不在意我是否已经整整30个小时没睡觉,是否已经连续奔行26个小时。我希望他们能够多看我一眼,能够珍视一下我的付出。可是世界如其所是,人微乎其微。我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刚刚起床,蹒跚奔行的奇怪路人,特别的鼓励只能是自己给予。我希望可以保持无我无念的境界,可是好多村子的小岔道或者站在村口的年轻男女,总令我幻想他们是CP9的志愿者,一次次灰心之后,真正到达补给站的心情已经黯淡无光,我缓缓就坐,与志愿者的年轻和热情相比,自己的心境倒象是一个历经沧桑缄默不言的老头儿,慢慢享受着他们鞍前马后的准备食物,倒是有些无功受禄的不好意思,可是比赛没有结束,我还是那位几近被踢出比赛的选手。就在心里想到这是最后一个CP 站,下一站就全部结束时,反倒有些丧失目标的空虚。平静的吃过一些泡面,喝过很多可乐,直到再也没有进食的胃口。再次出征,开始最后一个赛段。
力量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不屈的意志。即使燥热天气和极度疲倦都无法左右我尽快上路的步伐。五月份崂山晌午的太阳已经足以让人躲避,而我象一块老牛排一样,在烈日下坦然的被反复灼烤,裸露的胳膊和大腿被看似冒着高温的红色皮肤覆盖,心里苦笑自己好像又从牛排变成一只螃蟹,只是不知道脸会不会一样的红,这时候期望早点到达终点的动力竟然变成了尽快找镜子端详一下。因为还有两小时关门,最后一段路没了特别大的关门压力,不过艳阳暴晒和脚底难忍的针扎感成了新的困扰,行百里者半九十这句话让我如履薄冰,不敢提前享受即将完赛的轻松。
想到这里,再次排查体能状态和伤痛风险问题,才意识到膝盖位置贴的肌效带从早上六点左右就因为汗水问题无法贴到皮肤上,而是象一块绽开耷拉下来的皮肉一样,被我带着忽闪忽闪的跑了半天,这个过程中我许多次想揭掉它,可是迫于时间压力和担心影响身体专注向前的姿势,一次次忽略,真的是所有思绪都专注到了推动自己向前,也体现了这个过程里面心理压力之大。
翻过一个垭口见到了大河东水库,似乎回忆起7年前热爱户外徒步时来过,因为赛前没有到崂山拉练训练,所以这里也是赛前对崂山唯一的印象。就是这里,距离终点徒步半个小时可以到达。就像歌手李宗盛说过的一句话,“你走过的路每一步都算数。”是的,我确定我即使爬着过去,也可以拿到那块完赛奖牌,成为第一届青岛崂山百公里越野赛的完赛者。谁曾想七年前的经历在此刻是我最大的安慰,谁又知道现在跑过的路在以后的人生中会给自己多少安慰呢?就在稳步走向胜利完赛的路上,感觉完成100公里和完成更远的距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明显分别,因为我已经掩不住继续向前的意念,这好像成了我血液的成分,而想象着跨过终点线结束比赛的画面,也已经无法让我产生丝毫的喜悦和兴奋,那或许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巨大的CP站,后面的路还很远。可能世上唯一真实的界线,也仅仅是人生开始的那条线。
在最后心态放松的状态下,我才有心留意到一对与我擦肩多次的情侣选手,经过赛后完赛成绩榜单,才认识到他们分别是A0203刘斌和A1069王美霞。从CP7以来直到终点,每次我离开补给站,他们就会赶进来,男生总是先于女生到达几分钟,把方便面等补给品给女朋友备好。我知道在这样残酷的比赛,最后连说话和多看一眼景色的精力都不想多余的耗费,而男生还能有心思陪伴鼓励,真的是考验出他对女友胜过爱自己的真情,女生体能很差却一路坚持也一定是对他们感情的呵护。很感动,也很羡慕。在赛前我想过既然不能获得好名次“名垂青史”,但也可以“遗臭万年”,以最后一名的名次纪念自己完成这次百公里越野,但是这对情侣的患难与共倒是比我完成的更有意义,我甘心把有纪念意义的“最后一名”相让,好在最终他们也双双获得男子和女子最后一位完赛者的身份。
跑进最后的冲刺赛道,仿佛进入了一个被万众瞩目的舞台,很快等待我的可能是终点线,奖牌,摄影工作者,已经完赛的跑友和观赛者的仰慕…即使这一路上的刻骨孤独,也无法阻止我很快投入到这份虚荣繁华的景象。我已经42小时没睡,近30个小时连续行进,我不是最快的选手,但几乎是跑的最久的,此种艰辛千言万语,只有经历才会理解。比赛于我来说只是一个自我认可的仪式,只可惜此时冲线时间太短,甚至这三十个小时的比赛时间也很短,短的就像烟花在空中绽放的瞬间,人们看到的是天空闪亮的地方,而在黑暗的地面每个选手都精心备赛,那些为了目标坚定付出的汗水才是最炫彩夺目的。这一路我被赛道的组织者感动,被志愿者感动,被一起参赛的选手感动,但是最感动的还是自己!我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字,也感谢父母冥冥之中赐给我对生活的态度!
5月22号12:39分,我跑过终点线。巧合的是,我与当天25公里组亚军选手几乎同时冲线,鲜花和摄像都投向了那位亚军,而我这个跑了29小时39分钟,经历了很多不幸和幸运,有笑语有眼泪,有宁静有疯魔,有绝望有希望,有燥热有寒冷,有漆黑有暴晒,有饥饿有饱腹,有疲倦有热血,有疼痛到无法言语有舒服到心在唱歌……那么多的峰回路转跌宕起伏,都被虚华喧嚣对比的微乎其微,倒也正如我那刻的心境一般,那么平静安宁。在被挂上完赛奖牌的时候,我很珍视的看着它,非常漂亮!
站在终点线,我一次次回头望着来时的赛道,期望更多的人完成最后的冲线,尤其希望的是更多百公里选手跑来,这是我们共同经历的考验,也是可以共享欢快的时刻。
能够站到这里的,都是真正的越野跑者,他们一定经历过山野中的雨雪风霜,经历过沙尘扑面,经历过半夜深山里无尽黑暗的孤独和对未知前路的从容,享受着泥土的气息,岩石的坚定,风的低吟和鸟的高唱,草木树叶的抚摸和山花的芬芳,他们接受一切自然的馈赠并且贪婪的感受,想要更多的去投身其中,尽管大雨滂沱道路泥泞,也会是他们欣然感受自然的特别方式。当很多人称赞他们战胜了某座巅峰的时候,其实他们自己清楚不是战胜了大山也不是战胜了某个选手或者多少距离,而是在这片热爱的山野里,学习借用山的力量战胜了自己,他们没有配速的概念而是专注于迈下去的每一步,当他们去过更大的山跑过更远的路,这份谦卑敬畏和喜善之心更会融入到每寸肌肤。只有在自然中经历过绝望恐惧,峰回路转,知难而退,还感恩热爱于山野的人才算是越野跑者。相信越野跑运动的宗旨不止是对个人的一种修行,还是让更多人热爱自然的方式。
感谢每位志愿者的鼓励和付出,感谢每位选手在山野路上的相遇和帮助,感谢黑夜里的头灯彼此交错的光束……这些彼此的陪伴对每个参赛者来说已经足够。
不论是完赛的,被关门的,还是弃赛的选手,只要踏上赛道大家都算是做了一次英雄 !尤其是后半夜在没有观众没有掌声的深山夜里是怎样的信仰让大家仍在不停的前行,这种情怀只有共同经历过才会感同身受,所以特别的经历会让人变的沉默。但是此刻写下内心的感受,却是对自己这个最合适的听众一份真实的讲述。
其实每位选手都有各自艰辛拼搏的故事,这个世界的精彩就在于有越来越多的人去实现自己的梦想,然后回归于平静。最终塑造我们的,是我们所经历的那些艰难时光,而非浮名虚利。我们所经历的每一次挫折,都会在灵魂深处种下坚韧的种子;记忆深处的每一次苦难,都会在日后成为支撑我们走下去的力量。生活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当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会变得更坚强。
已经离完赛过去半年多的时间,在加班后回家的公交车上,望着窗外雨后的湿滑路面和昏暗灯光,再次回忆起这些,眼眶又湿热了,就象被一个陌生人的故事打动着,怎么都不觉的那个人曾经是自己,倒像是一场梦,梦醒了无痕。
请各位珍视感谢每一具父母恩赐的健康身躯,不要肆意妄为的宠溺它,因为它可以创造更多的感动,令我们更热爱生活。
之所以笨拙的写这么繁杂的文字记录这些,只是想记住曾有的赤诚之情,记住曾经忘我的呵护内心那份美好,记住曾经勇敢坚定的追逐,记住曾经无尽孤独的忍耐,记住曾经深深的感动自己,记住曾经热泪盈眶,记住曾经感受丰富的生命…可能一颗赤诚的心是给自己最大的鼓励,一份执着的追求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精彩生活的真谛是“勇敢上路,沉默随心”!
过去的已过去,将来的还没来,我现在面对此刻,只是人生路上的一寸岩土,走好暗夜里的每一步,感动就在峰回路转处,别停下…
敬赠与身边出现的每一位朋友,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