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无人哭泣

“救救我!?”窗外的女人发出哀嚎,“救救我!”
那个夜晚,吴欣也这般向邻居们发出哀求。救救我,开开门。每一个家门都紧闭,每一个窗户都漆黑。吴欣的心被那个漆黑无底的夜溺死了。

-1-

冬夜,城市不再那么无休止无节制地闹腾,早早就安静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雪了,不过并未引起人们多大的惊讶。在下雪司空见惯的北方,除了第一场雪能引起人们一些兴趣外,谁还在乎是否下雪呢?窗外安静极了,偶尔走过的路人,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亦能透过窗户传入耳中。

市中心边上的一个闹中取静的住宅小区,家家窗户紧闭,窗户里头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鲜少有灯光透出来,这样显得夜更加漆黑,道旁的灯光显得更加昏暗无力。

吴欣拉开窗帘,透过窗外依稀可见空中飞舞的雪花。

多美啊!吴欣心里叹道。她是南方人,在自己的家乡三十多年,仅仅见过两场南方特有的“米粒雪”,与北方飘飘扬扬的雪花,简直就不是一个种类。叹了一会儿,吴欣忍不住伸出手,接住了两三片雪花,看着雪花慢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融化,心下感叹,人们总是说烟花转瞬即逝,雪花又何尝不是呢?她们也仅仅在空中飞舞的那些瞬间向世间展示了自己,随后落入大地,与众多的雪和冰堆在一起,那时她们已经不是雪花了。

隔街相对的肖毅站在窗户边上抽烟,不经意看到对面的女人,像个孩子般的伸手去接空中飘落的雪花,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是南方人吧。肖毅心想,狠狠的吸了一口,关上窗户,把烟蒂扔到烟灰缸里。在书桌前坐下,继续研究自己手中的案卷。他是个律师。

-2-

一阵由远而近的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女人出现在吴欣的视野。女人跑几步,又慢下来走两步喘口气,不时还回过头去看看身后。

一辆黑色的轿车疾驰而至,在女人的前面二十米的地方紧急刹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门开了,一双黑色的大长靴子伸出车外,一个戴着黑色帽子的头伸出来,是个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男人看着走几步就回头看的女人,嘴角浮起嘲笑的幅度,如猎人般,看着不断朝自己靠近的女人。

女人终于发现了站在前面的男人,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被雪冻住了。男人露出胜利的笑容,懒懒的迈着步子走向呆住的女人,“老婆,这么大冷的天,你在外头这么跑,会冻坏的。”

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男人,女人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下意识一步步往后退。也许是冷,也许是恐惧,女人的头有些不自觉的晃着。

“跑啊,你往哪跑?你这臭婊子,老子供你吃香的喝辣的,你一天到晚就想着跑?老子哪儿对不住你了?!”男人伸手揪住了往后退快要瘫倒的女人,一只手捏住女人的下巴,瞪圆了双眼。

吴欣收回手,迅速拉上了窗帘,靠在暖气片上,顾不上擦湿漉漉的手,捂着心窝的位置,闭上眼,大口大口喘着气。

-3-

吴欣家乡是南方一座小城。她二十七岁结了婚,经营着父母留给她的一家超市,生活原本安逸。没想到,斯斯文文的老公李力,喝酒成瘾,喝醉了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对她一阵拳打脚踢。

“臭娘们,你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要你有什么用!”骂骂李力咧咧着走进来,毫无预兆的伸手就是一巴掌招呼在正在专心算账的吴欣脸上。他们结婚五六年了,一直没有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缘故。

吴欣一个趔趄从凳子上跌下来,头磕在桌角上,血流如注,到医院缝了十几针,至今头上还留着疤。

“老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李力酒醒的时候,痛哭流涕,跪在吴欣的面前,祈求原谅。

“李力,你看我也不能生育,我们离婚吧,你再找一个,生个孩子。”吴欣脸扭向一旁,硬着心肠终于说出离婚这个字眼儿,如果可以离婚,她就算认下不能生育的罪名也无所谓。

“不不不,老婆,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我爱你!”李力把吴欣紧紧抱住,痛哭流涕,仿佛每个细胞都在忏悔。

然而这样的情景如电视剧里的桥段一般不知疲倦地重复,变本加厉。

一个晚上,李力又喝了酒,踉踉跄跄进了家门,一把揪起正在沙发上看书的吴欣,“臭娘们,看书!你也看书!你他妈装什么斯文!老子才是正经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看书?!”

李力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对吴欣拳打脚踢,吴欣尖叫起来,趁他不注意,挣脱了,打开门跑了出去。

“臭娘们,你敢跑!”李力并不罢休,跟在吴欣后面,骂骂咧咧的追了出去。

“刘嫂,开开门,让我躲躲,李力会把我打死的!”吴欣使劲敲着楼下平时与她要好的一家人的房门,敲了一会,没有动静。

“杨叔叔,求求你开开门,让我躲躲,李力会把我打死的!”

“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不好干涉,你回家好好跟李力说说吧。”一门之隔的人劝说道。

“杨叔叔,求求你!求......”话没说完,李力已经把吴欣一把抓起,拖着下了楼。

那次,吴欣被李力打得多处骨折,躺在医院不能动弹的时候,看着医院里来探望她、对她嘘寒问暖的左邻右舍,眼里笑出了眼泪。这些一脸关心、一脸善良的人们,早已在那个黑夜用无声的、冷漠的拒绝,与李力的拳打脚踢一道将吴欣打得遍体鳞伤了。

吴欣报了警,李力被判监禁,她与李力离了婚,卖了房子和父母留给她的超市,离开那个堪称四季如春的小城,搬到了一座无人认识她的北方城市。

-4-

“臭不要脸的!老子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了?!跑?让你跑!我打断你的腿,让你跑!”楼下的男人骂骂咧咧的,用脚踢着女人。

“啊!别打了!别打了!啊!救命啊!”女人如同一团棉花,被男人毫不费力的用脚踢着打滚,女人哭泣着哀求,又仿佛是一只被主人教训的动物。

吴欣扒开一点窗帘,透过没有来得及关上的窗户,看着楼下这一幕,她浑身颤抖着,牙齿不停地打架。

楼下的声响太大,楼上的住户有一些人探出头来,肖毅也拉开窗帘,看着楼下那惨烈的一幕。

“各位街坊领居,打扰了!”楼上看热闹的人不少,男人向着空中拱拱手,“教训自家婆娘,让大家伙见笑啦。”

没有人开声说话,只听到几声关窗户的声音。

吴欣转身靠在窗帘上,胸口不停的起伏。她伸手抚摸着额头上永远消不去的疤痕,浑身颤抖着。

没有人关心那个女人的死活吗?难道以丈夫的名义,就可以这般殴打自己的妻子吗?

“救救我!?”窗外的女人发出哀嚎,“救救我!”

那个夜晚,吴欣也这般向邻居们发出哀求。救救我,开开门。每一个家门都紧闭,每一个窗户都漆黑。吴欣的心被那个无比漆黑的夜溺死了。

-5-

肖毅又点燃了一支烟,窗外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哭泣让他无法集中精力思考自己的工作。他站在窗户边上,听着男人不断的重复那几句咒骂和女人哭泣着千篇一律的哀求。

“真是没有说服力。”肖毅暗想。他抬眼望向对面,那个玩雪花的女人此刻只扒开一点窗帘,透过小小的窗户缝隙看着楼下。

“真是个胆小的女人。”肖毅挑眉,呼出淡淡的烟。

“啪”的一声,对面传来重重关窗户的声音,肖毅看着吴欣家的窗帘拉上,挑挑眉,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楼下。没有管闲事的人,所以他也就看看好了。

就在肖毅嘲笑着对面女人的胆小时,吴欣关上窗户,打了110。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拿过棉衣穿上,从抽屉翻出从网上买来的从未试验过的防狼辣椒喷雾,袜子也没穿,套了雪地靴跑着下了楼。

“这女人,她要干嘛?”吴欣出现在楼下,肖毅心下一惊,这女人不会是要去管闲事吧?

吴欣走到离男人和女人十米开外的地方站定,扬扬手里的手机,“我打了110,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你个臭娘们,咸吃萝卜操哪门子闲心?看我不抽你!”男人骂咧着,走向吴欣。

“你站住!”吴欣拿着防狼辣椒喷雾指着男人,看起来有些滑稽,丝毫没有说服力。

“你他娘有种打死她,打死我,那你就可以挨个枪子儿一了百了。要是打不死她,也打不死我,那你准备去吃牢饭过日子吧!”吴欣仿佛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对着男人大声吼道,吼完了男人,又对着楼上黑漆漆的窗户喊道,“街坊邻居们,咱们都是住这儿的,能让这儿死人吗?”

男人顿住了,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一扇窗亮了,紧接着另一扇窗户也拉开了,灯陆陆续续亮了许多,阴暗的街道也亮起来,许多脑袋探出窗外。没过一会儿,几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走到街上来。

“臭娘们,等着!”男人驾着车扬长而去。

“这女人......”肖毅摇摇头,拿了家里的急救箱,撑了伞也下了楼。

越来越多的人下了楼,其中有医生,就着肖毅的急救箱给女人进行了简易的包扎,有人拿来了大衣,盖在女人的身上。

-6-

没过多会儿,急救车和警车呼啸而至。

警察忙着询问情况,医生忙着急救,把女人抬上担架。旁边的人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吴欣站在边上看着人群。肖毅走过去,把伞移到吴欣的头顶上,看着她有些冻红的脸,问道,“不怕?”

担架上的女人颤抖着,在被抬上救护车时,嘴里动了动,依稀说的是,谢谢。

“怕,但我更怕冷。”吴欣伸手揽了几片雪花,“人心倘若冷漠,比雪更冷,可能会冻死人。”

人们陆续散去,街上又恢复了宁静,雪似乎下大了。

夜,安静极了,只有雪花肆意舞蹈的簌簌的声响。每扇漆黑窗户背后的人们,今夜都可以睡个好觉了。

雪落有晴天。明天,定是个好天。

(无戒365天日更训练营第014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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