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爸


俺爸今年七十八,一个老实本分的犟脾气老汉,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拉扯大三个孩子。在以吃上皇粮为荣的时代,家里走出的三个人民教师让他足具荣光。于是中途辍学的他自创一套未成文却时刻口授的卢氏家训:比如饭桌之上不得挑食厌食,大人训话不得理论辩驳,做事需主动热情不得有不耐情绪,出外见人必得谦恭有礼…

当然俺爸本人也如家训般刻板固执,三兄妹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得如竹子般良宥正直却失一份洒脱。随着各自成家立业,家族阵容不断扩大。固执的老汉继续在孙辈们身上实施着他的卢氏家训,不分场合不顾孩子的情绪时时训话。孩子们常在饭桌上被训后委屈的以泪伴饭,他却毫无察觉怡然自得眯个小酒。长大了的这些孩子把爷爷和外公定位为——好为人师、情商不高的犟老头 。

    老汉的犟随着年龄而增长。比如大家都反对他买那个与他年龄极不匹配、重量及体积都大他几倍的三轮电动农具车 ,担心他速度过快,担心他不懂交通规则,担心他反应不够灵敏。他却如关公上路般雄赳赳气昂昂,以大路朝天为我开的姿态固执的走在大路正中间。转弯时也不懂回顾后面有无车辆,前面有人继续勇往直前的冲。按他自己的思维及小时候的认知理解:听到车子开来,他们自己会走边上去呢!犟老头完全没明白,世界变了!孩子们大了!车子多了!道路变宽也窄了,再不是他以前的机耕路:半天见不到一辆车子…

  刚过完年的老汉还是在大家的担心中出事了。骑大驴车时因为避让后面车辆翻车了。几百斤重的铁架压在左脚,导致脚底粉碎性骨折。四个小时的手术后壮老汉也还是精神。正逢春节放假大家都有时间,老爸似乎还挺享受大家轮番的照顾。豪言壮语说几日后出院时自己还骑大驴车回去,全然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的道理,也全然低估了骨碎对老人来说的严重性。一辈子犟而皮实的他还在幻想着出院后自己搞个土方找点草药伤口就能愈合。作为医生的嫂子也耐何不得,终于在他自作主张的几番折腾后伤势加重不得不二次手术。

手术后的老爸彻底老实了,随之也沉默了,躺了半年的老爸越来越不自信,眼神越来越呆滞,变得敏感多疑也脆弱,如孩子般没有安全感,需要被呵护,被宠爱,晚上睡觉也不敢关灯,整夜的失眠…原本还壮实的身板几天时间瘦削的如风刮即倒,儿子去医院看完外公沉默许久说 ,外公真的老了。

  兄姐们开始不理解父亲的矫情和脆弱,我的脑海里却想到两个可怕的字眼:老年痴呆或老年抑郁。那天姐给我打电话抱怨父亲耍孩子脾气连碗都说拿不动了,哥电话说带他出去散心死活不乐意,理由是怕被儿子丢在外面不管了。父亲给我电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前一天刚赶回去看过他,后脚马上来电要求我去看他。只能承诺等放暑假一直陪着他。我知道;老汉在抑郁边缘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药物治疗加上陪伴和康复运动。

暑假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履行承诺开始全程陪伴。老爸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特别乖巧和听话,但除了吃饭睡觉拒绝做任何事情。听我说话时眼睛空洞的盯着,赖于任何回应。每天被强挽着走几步路 ,孩子般被动的张嘴吃药。在他的眼睛里,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老爸迷信 ,年轻时会看风水,也虔诚的信佛。那天我买了一大捆锡箔银纸对他说,咱们来折纸银吧,到时烧给各路神仙佑您平安,老爸终于点头 。于是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被迫拉着散步又多了一项折纸银的任务 ,我替他折出轮廓,他负责成型,父女安静相伴的日子倒也踏实幸福。

渐渐的,老爸在我设下的陷阱里慢慢开始参与包饺子,包馄饨,削土豆等简单家务 ,散步开始自觉,只是常常在路程的长短上与我讨价还价,途中遇见相识的面孔也能挤个笑脸回应招呼了。

某天晚饭后带老爸散步到一个广场,几个老头老太在做拍拍操,我说咱也去吧,老爸迟疑着不敢进 ,一老太热情相邀,来吧,你和老爸一起来,于是父女俩被拽进了这支老年健身队 ,听口令接着龙挨个拍打后背,一个八拍后转身继续相互拍打,躺了半年的老爸第一次开始融入集体活动,第二天问他还去不,老爸犹疑着问:“你还陪我去不”?我说:去,当然去,多有意思的活动呢!第四天,我推说有事让他自己先去,虽不情愿也迟疑着出发了,暗暗跟随其后,快要结束现身接他时看到了他眼里久违的欢愉 ,还有一份如初入托的孩子见到家长时的期盼 ,慢慢的,老爸逐渐适应和我们短暂的分离焦虑,逐渐尝试摆脱依赖独立活动。

全程陪伴两周后,老爸慢慢找回自我 ,开始交流回应,也会理解我们的苦心被哥姐们逗笑,应我们的要求讲讲小时候的事,聊聊老家的街坊邻居…

某天老爸忽然跟我说,明天他得安排去烧白酒,让我不要给他做饭了。哈哈,那个勤劳的老汉终于有思维了!

回归的老汉又慢慢回归本尊之态,开始不定时的训话和管教、提意见…儿子说,外公又开始了~

开始就开始吧,喜欢就好!

很庆幸,因为陪伴。在抑郁的初期,把老爸从他孤独的世界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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