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并排坐在便利店门前的长条凳 上,各自想着心事,我抽烟,小文望 着行人。
眼前是一个T型路口,川流不息的行 客从我视线中略过,莫名地我感到了 一丝惆怅,这是近两年常有的感觉。 这是一条见证过无数陌生面孔的路 口,路口的北边接着阳光,也叫阳光 路。这是小镇最拥挤的路段,多少客 人因“阳光”慕名而来,六年前的我便 是从这条路进入小镇中心,然后客居 了下来。那时镇上的车辆没这么多, 人也没有如此杂乱,时光因流动而变 迁,路依旧是路,阳光依然是阳光, 人已不再是原来的人。
小文是几年前我的同事,那是我来小 镇工作的第二年才认识,是个斯斯文 文的南方人,一个大男孩,如今已成 家,男孩也终于熬成男人了。
我是发呆时隐隐约约中见到了一张略 带熟悉的侧脸时才想起小文。当时他 正好从我面前走过,而我一直坐在排 凳上发呆好久了。
“咦!在哪上班?”小文似乎先留意到 我,只是不怎么确定,见我转头凝 望,便主动走上前来,确认后终于发 问。
他侧身时我才发现,他妻子也在旁 边。他们是刚下班正好从路对面回 来。他应该是有些吃惊,我分明发现 他在错愕一下后打的招呼,然后示意 妻子先回去。她性格比较冷淡,或者 也因为见面不多吧,以前他俩未结婚 时倒是见过几次,也没说上一句话, 只在旁边淡淡微笑,那时她弟弟刚从 家里出来,在我朋友那里做事,后来 就各忙各的没再聚了。我冲她微笑了 一下,略微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抽烟不?”我掏出烟盒往小文面前 递。
他没接,只是有些讶异,“你现在吸 烟啦?!”他见我从烟盒中抽出一根 来,点上,猛吸了几口后才说。
以前我确实算不上抽烟的人,极少一 个人自己抽,也就平时带上一包以招 待朋友或客人用,见面时会在旁陪着 意思一下——多数时候是吸一两口, 然后夹上指尖等烟自己燃尽——若他 人不抽时,也不会自己抽,怕熏到他 们不舒服。
小文还是和从前一样,身上从未沾烟 味,就坐在我身旁听我下文。
“还是老样子。我在待业中,哦,在 网上写东西,卖文维生,也就和以前 打零工差不多,能养活自己。”不知 甚的,我竟有些难以启齿,胡扯起 来,好像写作是件难为情的事。也许 是对自己的文章没信心;也许是因为 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没发表过像样的文 字,没正式与人签约过。说写东西还 加上“卖文”,至于后边的是“为生”, 还是“维生”,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又或许是明白的吧,要不然不会下意 识加上“卖文”,这种随口拉进来的词 汇,我一般很少干,显然有某种目 的,大脑才会条件反射般让我说了出 来。这是自欺而后欺人的表达方式。
前两年,小文曾在临时招工市场与我 碰过几回面,那时他和女友也在找临 工做,“你呢?”我有些心不在焉,随 意问了下。
“还是老本行。”
“你的厂子在哪?你说过要开厂的。 ”我又提起劲来。两年前工作不好找 ——手袋业不景气——我和他,俩个板 房师傅都跑出来找零工,做车间的流 水计件活或做成品袋子(出格工作: 或按样版袋子,或按图片,或自己开 发,把整个袋子的所有零件部位用一 种白板硬纸一一解析出来。手袋做工 时便是依照这些板纸来开料,以及按 出格师傅所写的资料和板纸上的注明 来进行操作。做样版袋的人,叫打 版,俗称版房助理,与助手不是一码 事——出格师傅忙师傅分内的事,助 理忙助理的事,只有互助交流的同事 关系,不分上下属。区别:师傅几乎 都是手袋全能型,能做助理的工作; 助理做不了师傅的工作。出板纸的 人,叫出格,即出纸格,俗称出格师 傅。既出格又管理整个板房运作的 人,叫板房师傅。)
那时常常闲聊,他说满意的工作不好 找,打算开家小厂帮人代工。我则说 不想做手袋了,想转行,只是又不清 楚自己能干点别的什么事。然后对眼 大笑,互相捶打几下,在人潮汹涌的 广场上仿若俩个疯子在嬉戏。
“出格?”没见到他点头和别的回应, 我又追问了一句,继而开始絮絮叨叨 起来,“现在的行情怎么样?我都好 几年没拿介刀了(介刀:出纸格用的 一种小的美工刀)。你现在是看图还 是开发,有提成不?……老李那小 子,说他那里是三毛五一个袋(老李 也在出格,0.35元/袋是指每月客户 下单数目超出公司预期时而得到公司 的奖励,即行内说的提成。)。”我 一下子问出了一大堆话来。话说完才 发现自己今晚很无聊,平日里没这么 俗。
是因为最近很少开口说话吗?
(二)
五年前,小文是我的板房助理。或者 出于礼貌,他当时倒也没显出反感, 而是一一作答。
出于对我新职业的兴趣,他问了很多 令我当时尴尬的事,如:在哪出稿, 收入如何等等外行人才会问的话。当 我说到月收入有一、二千时,他先是 不信。见我认真后,神情便有些惋惜 起来,话也便僵住了。我们就这么无 语地坐着,看路口车流,行客,时间 仿佛在那一段静止了。我也不知时间 过了多久,他走之前拍了拍我的肩 膀,略带安慰道,“敲打键盘总比拿 刀强,也比看图轻松得多。”
这种举动,我做师傅时也常常有过 ——每当给助理们解决完难题后,我 总习惯拍下那人的肩膀以示鼓励。
或许他认为我的选择是个错误吧。毕 竟,转行要付出巨大成本——之前的 数年努力,再无用处。这种情况,一 般人都能想到。生活这东西如人饮水 ——冷暖自知。至于值不值,只有当 事人明白,于是他未劝我——作为好 朋友,很多人的反应就是先劝说,不 行时再安慰。能明白生活的人,便不 用去理会那套虚礼了——不论真心或 客套话,都无需多言了。不过,他若 知道我那时连一篇豆腐块大小的文章 都未曾变成铅字发表问世过的话,应 该会觉得我病了,且病得不轻,该担 心的就不是我的前途而是大脑问题 了。
他走后,我一个人继续待在那里发 呆,烟也不抽了。炫目的车灯在路口 四处晃荡,那匆匆忙忙的行人也逐渐 模糊起来,那一个个路人似乎汇成了 一团影子。我仿佛从中看到了自己的 模样,曾经的模样。我也曾在不同的 路口扮演着各式的身份,他们此刻正 陆续排队上演我的种种过往,那里有 学生,送报员,小店职员,建筑工 人,流浪汉,飞仔,摊贩,工厂职 员,贴各种小广告的“刁民”,发传单 的临时工人,小白领……那层层叠叠 的身影在路灯的晃动下,反复着,跳 来换去,最终混为一体。
(2014.07.30)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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