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上海,外环路上堵得一眼望不到头,堵得有点开始怀疑人生。
上一次到上海是三年前,总体来说这个城市带给我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最是喜欢七宝古镇,曾在河边临水茶馆喝过一杯茶,磕完了一碟葵瓜子,又游了一趟船。七拐八拐闯入一条小巷子,站了仨俩浓妆艳抹姑娘,瞪着大眼睛瞧我,从她面前过时跟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说你说啥,她重复了一遍,这回听清了。我头摇得跟拨浪鼓式的穿巷而去。这是个古老的职业,文化的一部分,我表示很尊重,只是预算有限,无以应付。
上海的吃食并不算贵,傍晚,我在酒店目附近的一处巷子里吃了一碗羊肉汤一份摊煎饼,才花了十五块。当然,我知道有贵的地方,比如新天地。总体来说上海算是个厚道的城市,允许某些地方脏乱差,给了穷人一条活路。
吃完饭,尚早。公司给安排的酒店离办公地点就几步之遥,我明天不用早起。不知是福利不够好还是我级别不够高,公司给安排了地方就寝,但没有安排人侍寝,所以我要想想上半夜的时间该怎么打发。嫖娼犯法,夜店烧钱,去东方明珠我恐高,合计了下,还是找个书店逛逛。
手机地图显示最近的书店只有五百四十米,不远,我扒下西装外套,摘下领带,把袖子卷起来两圈,解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争取让自己看起来休闲一些,不要被人看成搞推销的。出酒店门,按图索骥,东新路往西方向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左拐,武宁路上正在大动干戈施工,人行道与机动车道隔着一人多高的蓝色铁皮。不常待上海,所以不清楚这种施工是否是常态化。反正在深圳的时候,所住之处方圆两公里内没有一天不在施工的,住处附近的那条主干道平均每年被敲开两次,但是每次完工之后,并没有发现与原来有多大不同。我只能尝试猜测:大概市政处的领导是处女座,视察的时候发现有块砖铺斜了,本着力求完美的精神,下令推倒从来,反正深圳GDP全国第一,反正花的是纳税人的钱。如果每次施工都需要他自己掏份子钱的话,我相信是能一次性搞好的。
是家老字号——新华书店,店里除了书就是文具,不卖咖啡,没有水滴滴的冲奶茶小姑娘。看店的是个戴眼镜的白发老先生和几个老大妈,懒洋洋的,一脸混吃等死的样。毕竟是国企啊,不用签责任状,不用卯足了劲搞创收。在民营书店不增设其它产业都无法盈利的今天,在当当网五折六折就可以买到正版书的今天,我不相信各地的新华书店还能盈亏自负,还有存在的必要。不过我估摸新华书店是不用交店租的,否则,在这寸土寸金的武宁路上,近百平米,卖书的钱还不够付店租的零头,国库再充盈,也经不起这样亏。只有一种可能,国家把其他国企的某些采购指标指定在新华书店,但是这样,钱无非就是经历了一个从左边口袋到右边口袋的过程,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增值。
扫了扫,大部分的书都有塑封,想翻翻都不成。买书也是个技术活,早期没经验,经常买错,以为是自己想要的,买回来后拆开还没读完第一章就想扔掉,但毕竟花了钱,还是舍不得,只好束之高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鸡肋一枚。后来长见识了,买书先看版权页,看版次,看印次,印次频度高的一般都不会差,说明至少经受过市场的检验;只印过一次的,如果不是当年出版的,多半不值得买。市场审美不能代替个人审美,但是市场审美可以指导个人审美。问了收银的白发老头,说不能拆。无法,既然如此,只能挑名家买了,否则买了本烂书,我还得塞包里驼回杭州,徒增负累。名家也有烂书,也有混版权费的,但相对来说要靠谱些,尤其是已经死掉的那些名家。但想想晚上是一个人睡觉,又是不熟悉的地方,还是买本活人写的书比较吉祥,免得晚上阴魂缠身。挑来挑去,挑了严歌苓的散文集《波西米亚楼》。四十大洋,出门就拆了塑封扔了小票,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掉转头去,捡起揉皱的小票,展开夹在书的内页。找到收银的老头,告知自己不常来上海,能不能给签几个字在扉页,留作纪念。老头一开始扭捏,说自己又不是明星,有什么好写的。经不住我央求,终于提笔,却问我写什么。我说就写你们这的地址吧。老头遂镌上“武宁路新华书店”七字,我又要求他落款,不允,签个日期了事。
回酒店,脱下戎装,挂进壁柜里。洗去一身风尘,围上浴巾,拉上窗帘,半裸半躺半靠在床上,就着昏黄的落地灯光,听严歌苓讲她过去的故事。
那夜,难得住酒店不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