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翦除异己
义熙七年(公元411年)春,正月十二,刘裕亲率大军自左里凯旋而还建康,安帝遣侍中、黄门前来劳师。
次日,安帝大宴群臣于西池,为刘裕庆功,美人歌舞,珍馐罗列,安帝大喜,下诏赋诗,群臣谀辞如潮,皆颂刘裕功高盖世,国之柱石,神机妙算,孙武不及。刘裕闻言,捋须微笑。
及到刘毅,他略思片刻,即席赋诗道:“六国多雄士,正始出风流。(正始为曹魏年号,其时名士辈出。)仗剑去远国,挥髦论玄幽。纵横千里骑,踌躇庙堂谋。何羡万户侯,归卧高山丘。”
刘毅吟罢,顾盼自赏,他自知武功不敌刘裕,故赋诗明志,以示其武不如文之意,并暗讽刘裕终为一介粗鄙武夫,不可高居庙堂为相。群臣皆为当世文士,本迫于刘裕威严,不甚舒心,均觉刘毅亲近,一听诗中所指,均一片喝彩,刘裕在座,脸色铁青。
宴后,北府众将余兴未了,便聚于刘裕东府行樗蒱(chū pú类似于掷骰子之戏,樗蒲所用的骰子有五枚,有黑有白,称为"五木"。它们可以组成六种不同的排列组合,也就是六种彩。其中全黑的称为"卢",是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称为"雉",次于卢,其余四种称为"枭"或"犊",为杂彩。共有枭、卢、雉、犊、塞,这五种排列组合。)之戏,一判多至数百万钱,可谓豪赌。其余众人掷出黑犊(杂采)便不敢再掷,唯刘裕及刘毅在后。刘毅先掷,得雉(贵采),大喜,撩衣绕床,对其弟刘藩得意道:“非不能掷卢,不愿如此逼人耳。”说罢,斜眼看着刘裕。
刘裕深恶之,拿起五木摩挲良久,闭眼暗暗祷告,忽睁眼道:“老兄试为卿作答,看天意如何?”说罢,挥手掷出,只见四子落定俱黑,只一子滴溜溜乱转不定,刘裕厉声喝道:“卢!”,那子似听懂刘裕之言,乖乖落定成卢。
众人一片欢呼,皆称神奇。
刘毅意甚不快,其面素黑,此刻更加似铁。然事已至此,刘毅强压怒火,和言向刘裕贺道:“弟亦知公不能以此相让耳!”
刘裕笑道:“赌场无父子。久不为之,技艺生疏,令卿见笑了。”
刘毅拱拱手,遂认输交钱,不欢而散。
三月,刘裕始受太尉、中书监,以刘穆之为太尉司马,陈郡殷景仁为行参军。刘毅因恶刘穆之先前留府时多次掣肘,故常与刘裕言刘穆之权柄太重,要小心提防,刘裕听后,对刘穆之愈加亲厚信任。
一日,刘裕问刘穆之道:“孟昶去后,参佐四散,我欲招之,为国效力,卿以为何人堪入我府者?”
刘穆之思索半响道:“前建威中兵参军谢晦”。
刘裕道:“哦,谢家子弟,卿可召其来一谈。”
刘穆之即刻派人前去相请。
不多时,堂下上来二人,顿觉让人眼前一亮,四壁生辉,刘裕定睛观瞧,原来是谢混,谢晦叔侄二人,谢晦貌美丰姿,言笑晏晏,眉目分明,顾盼灵动,鬓发如墨。而谢混又是风华绝代,号称江左第一,刘裕不禁感叹道:“眼前一时顿有两玉人耳。”
谢晦,为谢安兄谢据之曾孙。
二人深施一礼见过刘裕,刘裕请二人坐下,与谢晦交谈起来,天文地理,人情世故,内外大势,谢晦均对答如流,刘裕甚为满意,当堂即命其为太尉府参军。
二人拜谢,即将告辞,刘裕忽然想到一事,即刻命人去办,令二人稍坐片刻。
不一会儿,兵士押着一囚犯上得堂来,蓬头垢面,看不清其人面目。刘裕对谢混道:“益寿(谢混小字)一向足不出府,难得一见,今日前来东府,蓬荜生辉,故有薄礼相赠。”
谢混颇为惊愕,环顾四周,不见有什么礼物,问道:“刘公特相戏耳?”
刘裕正色道:“东府为国家重地,岂敢相戏?”抬手一指那名囚犯,道:“此人名张猛,为杀害忠肃公(谢琰谥号)之人,今赠与卿,任凭处置。”
谢混霍然而起,一揖到地,道:“刘公大恩,没齿难忘。请借兵器一用。”
刘裕左右闻言色变,均手按刀柄,怒视谢混,刘裕神色自若,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刀,镶金嵌玉,甚为华贵,递给谢混,道:“此刀乃慕容氏家传宝刀,今赠与卿,聊表昔日知遇之恩。”
谢混也不答话,接过宝刀,猛得抽出,只觉寒光一闪,张猛大叫一声,刀身直没入其腹,谢琰令军士将其架住,使劲将刀下划,将张猛当场活剖,张猛疼得惨叫不停,谢琰不顾斯文,把张猛肚腹扒开,撕扯出心肝肺脾等物,送入口中,使劲咀嚼。
谢晦在一旁早已看呆。
刘裕笑笑道:“益寿真孝子也。”遂命人摆下香案,将张猛头颅砍下,祭奠谢琰。谢混叔侄哭拜于地,顿成泪人。
初,刘毅在京口,家甚贫困,曾与刘裕等射于东园,详见前文。庾悦时为司徒右长史,后至,夺其射堂,众人皆避之,刘毅独不去。后刘毅向庾悦求子鹅炙,庾悦怒而不与,刘毅至是怀恨在心。
如今,刘毅得势,虽有桑落洲大败之耻,刘裕平卢循后,又恢复其豫州刺史之职。刘毅仍不满足,上表求兼督江州军事,朝廷许之,刘毅上表称:“闻天以盈虚为运,政以损益为道。时否而政不革,人凋而事不损,则无以救急病于已危,拯涂炭于将绝。自顷戎车屡骇,干戈溢境,所统江州,以一隅之地当逆顺之冲,自桓玄以来,驱蹙残败,至乃男不被养,女无匹对,逃亡去就,不避幽深,自非财殚力竭,无以至此。若不曲心矜理,有所厘改,则靡遗之叹奄焉必及。
夫设官分职,军国殊用,牧养以息务为大,武略以济事为先。兼而领之,盖出于权事,因藉既久,遂似常体。江州在腹心之内,凭接扬豫,藩屏所倚,实为重复。昔胡寇纵逸。朔马临江,抗御之宜,盖权尔耳。今江左区区,户不盈数十万,地不逾数千里,而统旅鳞次,未获减息,大而言之,足为国耻。况乃地在无虞,而犹置军府文武将佐,资费非要,岂所谓经国大情,扬汤去火者哉!自州郡边江,百姓辽落,加邮亭险阂,畏阻风波,转输往复,恒有淹废,又非所谓因其所利以济其弊者也,愚谓宜解军府,移镇豫章,处十郡之中,厉简惠之政,比及数年,可有生气。且属县凋散,示有所存,而役调送迎不得止息,亦谓应随宜并合以简众费。刺史庾悦,自临莅以来,甚有恤隐之诚,但纲维不革,自非纲目所理。浔阳接蛮,宜示有遏防,可即州府千兵以助郡戍。"
表上,朝廷照准,于是解庾悦都督、将军官,以江州刺史身份镇豫章。刘毅以亲信将领赵恢领千余兵马驻守浔阳。庾悦江州刺史府中文武三千悉入刘毅豫州刺史府。刘毅并对庾悦所为吹毛求疵,甚为严苛,庾悦又恨又怕,气结于胸,至豫章后,疽(jū)发于背而卒。
刘毅总算大辱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