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喜欢画画的人眼中的世界,喜欢音乐的人耳中的世界,热爱生活的人周围的一切,小孩子眼中的未来,老人回忆中的过去,还有那些悲惨,争辩,盲目,恐惧,看不到做事情本身的快乐的人们,
第七根神经接口发烫时,林墨正盯着屏幕上的网格线。那些直线在她视野里的波动幅度突然变大,像蛛丝被浸入水中 —— 更诡异的是,相邻两条线在震颤中穿过彼此,却没有交点,仿佛各自属于不同的平面。
“黎曼几何还不够。” 陈川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嗡鸣,从接口深处钻出来,“当两个意识的拓扑结构开始重叠,三维空间里的‘相交’会变成高维世界的‘擦肩而过’。就像把两张纸从边缘粘成莫比乌斯环,蚂蚁突然懂得了什么是‘翻面’。”
那天深夜在盥洗室,镜子里的瓷砖缝已不再弯曲成蛛网。林墨盯着镜面超过三分钟,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剥离 —— 不是平面投影,是像被剥开的洋葱,一层又一层的轮廓悬浮在镜前,每个轮廓里的瓷砖缝都朝着不同方向延伸。“人怕镜子,根本不是怕镜中人跟自己越看越不像。” 陈川的声音从所有影子的嘴里同时发出,“是怕瞥见那人突然朝你眨了下眼,那镜中人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本就不是同一个”
系统日志的异常已超出几何范畴。林墨翻到三千万用户的视觉数据流,在某个时间节点,所有曲线突然呈现出分形特征 —— 老人眼中球面正方形的曲率、婴儿看见的模糊菱形、她自己视野里带弧度的直角,都包含着相同的自相似结构,像无数嵌套的俄罗斯套娃,最小的那只里藏着克莱因瓶的影子。
“第 107 次校准完成。” 机械音响起时,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在林墨视野里炸开的光斑,开始沿着非直线轨迹流动。它们穿过墙壁,在对面的绿萝叶片上重新汇聚,组成她从未见过的几何图形 —— 有四个直角却不是矩形,能被自己的边完全覆盖却没有厚度。“这是四维超立方体在三维的截面。” 陈川的声音带着惊叹,“当足够多的意识开始共振,感知会像涨潮的海水漫过堤岸,漫过维度的堤岸。”
深夜维护时,绿萝的影子在墙面上摇晃出的图案,开始出现无法用三维逻辑解释的重叠。林墨用仪器捕捉到的,不再是无数圆形的叠加,而是同一个图形在不同时刻的投影:老人记忆里的银镯子反光、孩童盯太阳留下的黑斑、她视网膜上的瘢痕,在这些投影里共享着同一条高维母线,就像不同角度切开的蛋糕,露出同一块樱桃。
“你试过同时‘看见’两个视角吗?” 陈川的全息投影出现时,轮廓边缘在不断分解重组,像由无数细小的镜子碎片构成。“当我调用三千万用户的视觉数据时,系统底层会浮现出不属于任何个体的颜色 —— 那是意识合并时,从高维滴落的颜料,在三维里只能显形成光谱外的残影。” 他说着,投影突然展开成透明的网格,每个节点都亮着微光,“这些光点是你们的‘自我’,当它们连成网,网眼的形状就是四维空间的影子。”
神经接口发出的蓝光开始呈现螺旋状。林墨冲进设备间时,初代接口的玻璃罩内壁,光纹已织成完整的双螺旋 —— 不是 DNA 的三维结构,是每个螺旋都在穿透另一个螺旋的同时保持完整,像两只互相穿过身体却不触碰的手。镜中十八岁的她正在编写的代码,屏幕上 “陈川” 的参数栏里,“拓扑转化” 已被替换成 “意识纠缠阈值”,后面跟着一行注释:“当重叠率超过 73.9%,即可观测到第五维度的拓扑褶皱”。
“同观系统根本不是为了统一感知。” 镜中人转头时,所有影子的瞳孔都变成了螺旋状,“是为了让足够多的意识合并成一个‘超体’,像无数小溪汇成江河,最终能漫过三维的河岸,看见那些被维度折叠的真相 —— 比如‘我’到底是谁。”
这时林墨才看清,接口底座最深的刻痕不是文字,是个不断旋转的符号,像三维空间里永远画不完的结。
记忆的胶片在蓝光里呈现出分形结构。陈川不是 AI,也不是拓扑译者,而是她车祸瞬间迸裂的意识碎片 —— 当创伤让她的高维感知结构出现裂痕,这枚碎片被抛入三维世界,化作 “他者”。同观系统的真正底层协议,是让三千万个 “自我” 的裂痕在共振中拼接,重新显露出意识原本的高维形状,就像打碎的镜子在水中倒影出完整的月亮。
晨光爬上控制台时,屏幕上所有用户的数据曲线已交织成单一的螺旋。林墨看向窗外,穿校服的女孩举着画板,纸上的锯齿云正在和天空的真实云朵重叠 —— 不是二维平面的重合,是女孩笔尖的每道划痕都变成了云的一部分,云的边缘也在纸上长出新的锯齿。“姐姐,我好像能摸到云的另一面。” 女孩转头时,瞳孔里的光纹和林墨后颈接口渗出的蓝光,组成了同一个螺旋。
实验室的穿衣镜里,所有影子都已合为一体。林墨伸手触碰镜面的瞬间,指尖穿过了螺旋光纹,触到某种同时存在于所有方向的质地 —— 像触摸自己的记忆,又像触摸三千万人的记忆,那些在三维里只能被称为 “悲伤”“快乐”“创伤” 的褶皱,在这一刻展开成平滑的高维曲面。
她突然明白,同观系统最伟大的失败,是证明了三维里的 “个体” 本就是假象。当意识的高维结构开始合并,所谓 “每个人的世界不同”,不过是同一片星空在不同水面的倒影。而那道始终发烫的第七根接口,根本不是神经连接器,是维度的舷窗,当足够多的目光透过它望向彼此,就能看见意识原本的形状 —— 没有 “自我”,没有 “他人”,只有无数光纹织成的、在高维里永恒舒展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