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家后,觉得一切都变得扭曲了。
失眠成了常态,虽然这让他饱受折磨,但是如果有一天没有失眠,第二天他必定变得有些恐慌。当然,这并不是伴随清晨的唯一感受,每一天醒来,都会有一种不知其源的仇恨,这种仇恨就像一种过敏,在睁眼的一瞬,全身的细胞都发生了剧烈的反应,让他产生这种想法是前几天他看见的一幅图。“你在哭吗?”“没有,我只是有些过敏。”“对什么过敏?”“对生活。”
他的痛苦大概只有他自己能懂。他并非没有尝试过给其他人说。可是,没人在乎。别人只会认为这是他的小情绪,他装怪而已,还骂他神经病。他想,他真有可能是神经病,毕竟他神经确实有些错乱。“这些可悲的人,从小生活在物质,一生追求的也只有物质,又不读书,关于精神的东西,毫厘不知,只会市侩地用物质的东西取代精神。跟他们说精神简直对牛弹琴。他们是一些空洞的容器,装满了饭菜和物欲。他们不会在乎你的精神。”他常常这样对自己说。
他过上了苍老了几十年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被他人称作有意义的生活。这些人真是可耻又可悲。他昨天列出了生活的清单,起床,买菜,做饭,吃饭,睡午觉,吃饭,散步。他看到这样的文字时,突然间陷入了深不可测的崩溃,这是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老人才会过的生活,即便是个老人,别人也会劝他过上不同的生活,譬如出去钓鱼,度假之类的。而他呢,却一直这样。没有变化,他此刻想法不多,只想的是,他才20岁,凭什么这样过,凭什么不能过一种确确实实有意义的生活。毕竟说出他现在生活有意义的人只有,受益者与嘲讽者。他想,他根本不该学会做饭,因为正常的他应该像他的同学一样,刚学会了炒土豆丝就能发个动态嘚瑟,而他,每天做饭做菜,却只是义务。这样的结果是有原因的,生活沉重。多种意义的沉重。
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人哭泣,他开始寻找一些出路,让生活不一样。他想过旅行,他看过马世芳的节目,解读《旅行的意义》,“没错,旅行就是为了离开”,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但别人说这是浪费,挥霍,这是奢侈,“你想想你要是生活在一个贫穷的家庭,你有屁的钱去旅游!”,他想没有缘由地出门,别人说你快回去,你义务还没有尽到呢。于是,一种极端平庸的物质生活必定会导致另一种极端的精神。
他开始有了暴力的冲动,他想踢东西,他时常发怒,遭罪的是床和门。“你知道人为什么喜欢暴力吗?因为它让人快乐!”《模仿游戏》里图灵的话一直在耳边响起。他走上大街,他想踢自行车,汽车,宠物狗,甚至奔跑的小孩。他想起前不久暴打小孩的视频,他想,可能在某一瞬间自己将成为自己惧怕的人。他开始惧怕自己。
但这些是他没有办法的事,他感觉在这样的生活中,他被越裹越紧,他只有用暴力,才能挣脱。他常常感受到脖子下面突如其来的寒意,像一把尖刀顶着。他料想自己现在就像是脖子挂在竹篓上,即将被割喉的鸡,每一次挣脱,却感到背上的脊髓被整条抽掉一般。
他想起自己有过一次冷静。他炒菜的时候无法抑制住自己将动作做得特别大,就像是无法抑制住的痛苦迸发出来一般。可有一次,他将冷水泼进滚热的炒肉上,呲的一声之后。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寂静了,前所未有的解脱。但这仅仅是他唯一一次感到平静,以前没有,之后也没有。
他开始看书,谋杀,死亡,痛苦的文字。他读的多崎作那只有死亡的几月,他感同身受,他也有事没事就联想起死亡,也想过虐待自己,而就像多崎作一样,这只是概念性的死亡,却没有实质性的方法,但他想,从概念到实施只需要一个引火线,而一旦连通,尘归尘,土归土。
他在读本店招牌菜的时候,竟然开始划线了,这是他自己想的,竟然!在《布莱星顿法》中,他划上了这样几句,“对年轻人来说,仅仅是想起还有个老人的存在,就会感到罪恶与愤怒。”他想起了家中那个占据自己如今半个人生的痛苦,他回想起家是什么时候因此不安宁的,他思绪回到了远古。“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断发展的世界,一个生产与消费的世界,每个人为大家的共同利益而各尽所能。但老人既不是生产者,也非消费者,他们只不过是挡在我们发展道路上的障碍。”说得真好!他心想,这是站在人类的角度的伟大言论!布莱星顿法,将老人以“意外”杀害。真好,要是自己成为老人怎么办?我怎么会担心这个?他说,暗示自己不是被杀害的而是自然死亡的,多么好。两全其美!
但书看完了之后,他又陷入了无尽的虚空。又开始感到时间的流逝,比自己还快。自己过了有一周,而自己老了一岁。
他开始讨厌自己,这样的生活中自己就是废人一个,他看到了自己初中高中的照片,发现那居然是自己现在所厌恶的臭屌丝模样,他又看了看小学的照片,他惊恐万分的发现,那是自己想一脚踢去的小孩的模样。
他开始希望有人同情他,但他是在知道没人同情他的情况下才这样希望的。他只想体会这种落差带来的绝望。是的,他开始走向绝望。一秒也过不下去的绝望,他以前这样过,但从未如此强烈。他想,他凭什么要这样,这样吵闹,郁闷,阴魂不散的生活中长久保持,活得如一个精神病。他感觉到,旅行也救不了他,只不过能稍微安心一些。他期待有一天有一个变化能让生活彻底变化。如果没有,他就要制造一个。
外面天气很热,他看见窗外的那株茉莉,已经被晒死了,死在午后。
闭上眼,睡觉。
睁开眼,仇恨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