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志铭上这样写到:
1952年春在曼哈顿岛我们战死,
在对抗美国慷慨大方的英勇之战中。
一个叫双麦的美国佬枪杀凯特琳。
我被波旁王朝分子剥去头皮。
留给你这死后的爱……
所以他死了,同叶赛宁、海子那些天才一起,死在年轻的岁月里。他自知不会长寿,他疯狂饮酒,燃烧青春,终有一天达成了自己的愿望——
死亡。
于是我们又看见了他很早以前写下的墓志铭,听到了他铿锵有力的嗓音。他如何冲破黑暗,又如何抵达光明……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西沉的月亮融为一体;
骨头被剔净,而干净的骨头又消失,
他们的臂肘和脚底一定会有星星;
尽管他们发痴却一定会清醒,
尽管他们沉落海底却一定会重新升起;
尽管情人会失去,爱情却永生;
死亡也井非是所向披靡。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久卧在大海的迂曲漩涡之下,
他们不会像卷曲的风儿一样死去;
当筋骨松弛在刑架上挣扎,
虽受缚于车轮,却一定不会屈服;
他们手中的信仰会被折断,
独角兽似的邪恶刺穿他们的身躯;
纵然粉身碎骨,他们一定不会屈服,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海鸥不会再在他们身畔啼鸣,
波涛也不会高声拍打着堤岸;
曾经花枝招展的地方再也不会
另有鲜花昂首笑迎雨点的打击;
尽管他们疯狂,像硬瘤一般僵死,
一个个人物的头颅在雏菊丛中崭露;
在阳光中碎裂直到太阳崩裂,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是的,这是一个不畏死亡的人。他自言“一不留神就活到了三十九岁”,却成了他留给世人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我开始想象他,又开始解构这种想象。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是一类混沌的载体?一种无法为他人所了解的具象?一个视自己生命如草芥的浪子?
有人说,他太高傲了。高傲到不屑于去死。他对死亡的理解,亦如他对生命的诠释,充满着原始的野性与偏执。
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
催开我绿色年华;炸毁树根的力量
是我的毁灭者。
而我哑然告知弯曲的玫瑰
我的青春同样被冬天的高烧压弯。
驱动穿透岩石之水的力量
驱动我的鲜血;枯竭滔滔不绝的力量
使我的血凝结。
而我哑然告知我的血管
同样的嘴怎样吮吸那山泉。
在池中搅动水的手
搅动流沙;牵引急风的手
牵引我裹尸布的帆。
而我哑然告知那绞死的人
我的泥土怎样制成刽子手的石灰。
时间之唇蛭吸源泉;
爱情滴散聚合,但沉落的血
会平息她的痛楚。
我哑然告知一种气候的风
时间怎样沿星星滴答成天堂。
而我哑然告知情人的墓穴
我床单上怎样蠕动着同样的蛆虫。
艾略特与奥登当道的年代,可谓一种异端的声音,他略带沙哑的朗诵,疯狂又沉重,妄图用一切官能冲动,去拨动人类文明的时钟。
他,狄兰托马斯,你永远猜不透。他与卓别林进餐,又在卓别林家门前尿尿以示抗议。他去好莱坞没有目的,不过想摸摸女明星的身体。他把自己的墓志铭提前写在明信片上,寄给朋友。他喜欢朗诵,读自己的诗就如同从口袋里放出猫。他也热爱泡吧,琢磨着发明一个精神分裂症的酒吧,而他自己却是那唯一的顾客。
他可怜,挥霍无度,又不精于算计,欠下许多钱。他会告诉债主:“这儿没什么可卖的。我的灵魂卖掉了,我的才智迷失了,我的身体东倒西歪了,孩子太小,我不能卖掉凯特琳,墙上唯一的照片来自《图画邮报》,我们的狗是杂种,猫是半只耗子。”
他,奇怪的人,异乎常人的诗人。或许,诗人两字本身就意味着与众不同。当大家为他的逸事所津津乐道的时候,却忘记了他并不如传言中的“勇猛”,他也曾畏惧过死亡。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进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恕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
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那一夜,狄兰托马斯的父亲进入弥留之际,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于是你和他一起痛苦,一起以泪洗面,一起大声、甚至粗暴用力地念出这首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无法违背自然的铁律,所有的呼唤终究显得苍白无力,父亲再也没有醒来。
擎天的人走了,天倾地移,日月偏转,然而自那以后,你将变得无所畏惧。
于是你痛饮狂歌,你虚度光阴,你会说——
我哑然告知无度的人生,
酒精怎样一点一滴腐蚀这青春,
而我哑然告知债台高筑的城,
我的王朝怎样崩坏于血色的清晨
是时候出场了,死亡面前,这些——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