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灿和我是老乡,来自同一所高中的同一个班中,从高二开始还住在同一个宿舍。用当下流行的话说,他当初就是一个学霸。他的父母对他的冀望也不是一般的高。高一高二他一直名列全班第一。高三时,他的母亲想火上浇油,特意从乡下跑到我们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专职给王灿做饭,而且每餐都是一荤一素两道菜,美其名曰,一道清华,一道北大。搞得王灿时不时的就在我面前一脸踌躇:
“哥们,你说,我到底应该选哪一所大学呢,鱼和熊掌皆我爱也!”
“要不你把自己劈成两半得了,这样一脸抽搐的肯定解决不了问题。”我十分无语。
“典型的损友啊,你就不能表现的虚心一些,羡慕嫉妒恨,那可是毒药啊!”
“好吧,那你能借我五毛钱吗?”我问。
“借?借什么借,以咱两的关系,五毛钱能说借吗,至少也要是一块钱你才能说是借!”王灿假装生气的说。
“好吧,那给寡人快准备五毛钱。”
“你先说吧,干什么用。让孤王考虑一下。”
“干什么用?”我故意怪笑一声,又接着说:“出去买把水果刀来捅死你呗!”说着,我就一个饿虎扑食扑了过去……
人们常说月有阴晴圆缺,换言之,凡事并不是你想的完美就会完美的。王灿父母的初衷无疑是又好又对的,解决了王灿的吃饭问题,使王灿有了更多的时间,理应是学习能够更上一层楼。可是怪事年年有,那年也不算少。等到第一次考试成绩下来了以后,王灿的母亲二话不说,卷了铺盖就回乡下去了。很久以后,说起这事,王灿父母脸上都写着大大的两个囧字。从第一名坐着滑翔机滑到了第十九名,很难想象这要多么努力才能实现这历史性的退步。
我本来很为我的好朋友难过。我很清楚那一段时间他起早贪黑,有多么拼命。可是当我一脸严肃地安慰他时,我才意识到我错的是那么的离谱。
“江笑笑,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还不了解你,想笑就笑呗,你他妈那名字就他妈欠抽。”
“真没什么哥们,想开点,俗话说得好,马有失蹄,你就当自己连牲口都不如呗!”
“我操!”王灿说着,飞起一脚,差一点踹到我的屁股上。
“果然是牲口。忠言逆耳,连好话都听不得。”说罢,我转身就跑。从那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每次见到王灿我就显得特别高兴。就像王灿说的那样,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江笑笑。他总是带着一副面具,只因为生活又何尝不是一个交际舞会呢。
等到再一次考试结果出来,王灿又重新坐回了他的王座。至此更加让他上一次的失蹄显得扑朔迷离。最后难以解释,我们就只好归咎于,这是他在耍剑。耍什么剑?六脉神剑?有多么贱?都已经成神了,还能怎么贱!至此,王灿得他人生第一个荣誉称号——六脉神贱!为此神贱很是愤懑,多年以后还为此耿耿于怀。老是提起他父母生具一双慧眼,早就看出他交得一帮子朋友都很不咋地。
很快,日子就进入了高三倒计时的那一百天。我们班突然闪现出好几对男女,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他们互送秋波,形影不离,时不时就惹得好多同学都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那段日子,我和王灿也跟以前判若两人,由之前的玩命学习忽然就变成了一滩死水。别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就是老师们成天拿着高考这块巨石扔进来也都波澜不兴。那段日子,我和王灿相反过得十分惬意。除了每天应付的学业外,我们俩常常结伴游于校园之内,摘花伤叶,时而还追逐一两只蝴蝶,我们几乎把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细致地考察了一遍,甚至于一个小小的老鼠洞旁边的一个小小的蚂蚁洞。
有一天傍晚,当我和王灿正坐在学校的读书广场欣赏黄昏的时候,忽然他兴奋地抓着我的胳膊,指着一个刚刚出现的女生说:“你看她怎么样?”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不远,我看见一个胖乎乎的小女生。只见她把手里的书正垫在地上,坐到上边,又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拿在手里,认真翻着。
“什么怎么样?你是想问她屁股大呢,还是头发少?说具体点。”
“你就随便说说,替我参考一下,我好像有些心动了。”王灿说的一脸认真。
我心想:“心动了,不会吧,这女生似乎并不属于能让人一见就钟情的那款吧!”我格外诧异。又仔细瞅了一会儿还是难以相信,以为是他故意跟我开玩笑。就枕戈待旦地说道:
“怎么说呢,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有思想,很有抱负的女生。”
“你也这么认为。”王灿激动地差点站起来。
“那当然了。你看她虽然长得不高,却在重量上一点也不输给别人。就凭这不服输的志气,就该令本人刮目相看。虽然目前还没有进化成白天鹅,不过没准她就有那潜力!”说着,我哈哈笑了起来。
“嗯,怎么看她也算不上漂亮。可你也不想想,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却吸引了你,这不是很奇怪吗?”王灿说得煞有其事。
这话倒很耐人寻味。可事实往往是很多耐人寻味的话并不值得你去寻味。所以我认为它狗屁不通。
“我必须声明,首先她并没有吸引我,也不可能吸引我,我不是苏格拉底,没他那么伟大,也没他那么乐观,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抽象变成想象最后变成美的!其次我一点也不觉得这奇怪。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会没有呢,既然什么样的鸟都有,那当然什么样的人也都会有。所以出你这么个鸟人,有这么个鸟爱好,这一点也不难理解。”我说得滔滔不绝,说着说着,竟然还有些气愤。“身在花丛中你不看花,却蹲在一边研究一棵大白菜,你是不是欠拍呀!”
听了我的话,王灿连连摇头。
“俗人一个呀!”说着,他竟然翻开书,嗡嗡地读了起来。
什么人呀!我瞠目结舌。冷静了一会儿,又温和地说:“神贱,你看,即便是你发现了新大陆,那也得适合人类居住或者有可利用资源,才值得开发吧!你总不能撞见一只耗子,不管它是死是活,就嚷着大家来抓吧!到时候就是大家不笑话你,你恐怕也要笑话自己吧!”
“俗,俗人一个呀!”王灿说着,翻起身,抱着书,独自走开了。
我很俗吗?这时候我抬起头,已经看不见夕阳的一点余光了!
王灿喜欢的那个女生叫毛毛,是高三复读班的。复读了两年,而且还有可能接着复读,理由是,她学习实在算不上好。而苏日灿则说,一个不漂亮的女生往往学习会很好,而她既不漂亮又学习不好,由此可见,一定很有性格。我嘲讽他说,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又说,那是当然,她是一个淑女嘛!有性格也不能随随便便表现出来。总之,就是一心想吊死在毛毛那棵胖树上。对此,我再无话可说。
刚好那时候我们学习了一篇课文叫《等待戈多》,对书中那两个流浪汉我们都十分佩服。所以理所当然,毛毛就竟成为了我们俩一起等待的对象。在那之后的每个傍晚,我和王灿老早就会出现在读书广场。我们会猜测她今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晚饭,心情怎么样,有什么意外的遭遇,甚至上了几趟厕所。这些感觉十分无聊的话题,我跟王灿却会不厌其烦的谈论。等到毛毛出现时,王灿就会情不自禁地摸着胸口无比陶醉:啊,多么可爱的毛毛。转眼却一脸严肃地说:背书。等过一会儿,又会抬头看一阵子,然后神经兮兮,又是那句:啊,多么可爱的毛毛。还不等我奚落两句,又接着说道:背书!一开始整得我哭笑不得。不过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倒觉得那也十分有意思。日子久了,连我也对毛毛生出一些特别的情愫来,觉得她就像是我一个熟知的亲人似的。每天看着她像国宝熊猫一样走一会儿,坐一会儿,认认真真背书的模样,我心里边竟会感到特别的踏实。
后来王灿还给那毛毛写过情书。但自觉文笔不佳,字也写的难登大雅之堂。只好向我求援。帮忙当然不是问题,一顿饭轻松搞定。且看我替他写的情书:
毛毛,亲爱的毛毛,你可知道,每天在校园里都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你。你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不是你的影子,可他多么渴望成为你的影子。
“怎么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呢,就像看鬼片似的?”王灿略带哆嗦地说。
“这你就不懂了。女孩子都胆小,就要让她怕怕,她一怕怕还不主动投怀送抱。那时你报的美人归,至少得再请我吃一顿饭吧!”我趁机说到、
“去你大爷的,你少忽悠!投怀送抱是不假,但她投谁的怀抱那就难说了。比方鬼能吓到她,难道她还会投鬼的怀抱不成?”
“这……”我结巴到。
“废话少说,赶快重写。我郑重声明,做人要厚道,你可以对不起我,总不能对不起吃了我一顿饭吧!”说完,王灿还不忘展示一下他那双细弱面擀的胳膊。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看见了吗,哥很瘦弱的,是个女人你好意思的话,就来欺负我吧!
“好吧,好吧。”我连忙答应到。感觉像上了贼船似的,你说我容易吗?没办法我又给他重写了一篇。
王灿拜托毛毛同班的一个男生将信偷偷地夹在了她的语文课本中。然后呢?毛毛便彻底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再也没有来广场背过书。
“至于吗?”王灿一脸郁闷地说。
我听不出来他这算不算是一个问题,或者说,他问我了没有。不过我自作多情地回答: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算啦,神贱。不是每个人都有义务陪你蹉跎岁月的,像我这样高尚的品种,每个人一生中能遇见一个就应该知足啦!”
“呀呀呀,还高尚的品种,我看是优良的品种吧,跟我们家养的过年猪有的一拼,要不过年也将你一起宰了吧,我保证顿顿不吃你的肉不欢!”
“哎,世有伯乐,然后才有千里马呀!高处不胜寒,像我这样高尚的人,却没人懂得欣赏,真是寂寞啊!”说罢,我不屑地转身就走。
只听见王灿在我身后喊道:
“江笑笑,你不装逼你会死啊!”
我转过头,冲他神秘的一笑,说:
“no,不会死,但会生不如死!”说罢,我哈哈笑了起来。
王灿愣了一下,也前俯后仰地大笑了起来……
再后来,我和王灿也很少去读书广场看书了,不知道它美丽的黄昏还有没有特别吸引到其他学子们,坐在那里,并不是因为要背书……
等我和王灿大学毕业后,有一天两个人坐在我们县上的一个啤酒摊喝酒,突然我问道:
“神贱,你还记得吗,高三时你曾喜欢过复读班一个叫毛毛的女生?”
“哦,有吗,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王灿一脸惊愕地问。
“你可真能忘记啊。那是一个胖胖的小女生,长相也一般,那时我还嘲笑她有进化成白天鹅的潜质呢!”
“一个胖胖的小女生?”王灿尖叫道。
“你他妈有病吧,开什么国际玩笑,身在花丛中我会不采花,却躲在一边欣赏一棵大白菜!说出去谁信呢?以后崇拜哥,就别再诋毁我传奇的形象了,要不,哥跟你不客气。”说着,还冲我挤了一下眼睛。
我彻底无语,不过立马就释然了。仿佛心里一直悬着一块神秘的大石头,今天那石头终于引起了万有引力的惠顾,落地了!
“酒真是个好东西,来喝酒。”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