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山东省胶东半岛的一个小山村,从记事时起我就知道,妈妈有一个美丽的笑脸,这个笑脸热情而温暖,这是她的标签。
外公是乡村教师,膝下四儿四女,妈妈排行老四,受家风的熏陶,妈妈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在我们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当中,她称得上是花园中的牡丹。
我不是国家计划人口,没错,我是超生儿。我出生在腊月,预产期临近,肚子是遮不住的。我在一天天长大,天气也在一天天变冷,厚厚的棉衣成了最好的伪装,在外公家妈妈把我生了下来。
在那个“只生一个好”、“少生孩子多种树”的年代,口号不是随便喊喊的,计划生育抓得红了眼,当爸爸前脚把我们母子接进家门,妇女主任后脚就到,爸爸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把200元钱奉上,虽然这在当时并不是个小数目。
自从生了我,妈妈就成了一个完整的女人——儿女双全。我总是很自恋地认为,妈妈整天笑容满面,都是因为我。
农村的生活寡淡无味,是邻居让日子有了色彩。记忆里妈妈总是带着我到处转,张婶子,李大妈,王姑姑……,总有串不完的门子,总有聊不完的闲话。走在村里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妈妈牵着我的手,她笑眯眯的走着,我傻乎乎的跟着,我们就这样一路走来,从春走到夏,从秋走到冬。妈妈的手很暖。
上了小学,我成绩平平。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从五年级起,我有了“我喜欢学习,学习使我快乐”的冲动,一发不可收拾。每天晚上,我房间里的灯都要十一二点以后才熄灭,爸爸的鼾声一阵接着一阵,妈妈的角色更像是时间播报员:“十一点了,该睡了!”“十二点了,明天还要上学呢!”我随口敷衍着,那时再晚睡觉也不觉得困。第二天一早,妈妈总会花样迭出地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她笑得更甜了。
初中时,参加家长会是妈妈享有的特权,印象里她穿着那件白色的花格衬衫,搭配一条束腰黑裤,美得像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我用学习成绩给她争光,她同样使我脸上有光。
我送她出校门。她摸着我的头,我温顺的像只小绵羊,我们一句话都不说。春天的校园,桃花开的正艳,像我们母子的脸。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阳光很暖,日子过得很慢,我俩的心挨的很近。
高中是要住校的,我和她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那段时间我们搬了家,搬到了市郊,住上了楼房。住楼房与否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两样,但对妈妈来说却成了一种煎熬。楼上楼下的邻居有的是公司的经理,有的是做生意的个体,还有城镇的公务员,像我们这种外来户想融入其中真的很难。爸爸告诉我她晚上经常偷偷地哭,她想念那些姐妹,想念农村,想念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但在我面前她依然笑脸盈盈,嘱咐我要好好学习。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乖孩子,但是有一次却惹得她不高兴,那也是唯一的一次。记得那是高二暑假里的一个上午,我和她在家中看电视,电话“叮铃铃”响个不停,是我的一个女同学打来的,她约我出去玩,青春期少男少女之间的小秘密逃不出父母的火眼金睛,虽然妈妈百般阻挠,但我还是甩门而去,体内的荷尔蒙在作怪,我去得大义凛然。
这件事过后她从来没有主动提起,好像它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常常使我内疚。我多次想和她承认错误,却每每开不了口,它在我心里结下了一个疤。
大学临毕业那年,找工作成了头等大事,为了通讯方便,妈妈给我买了一部摩托罗拉V998+手机,在当时这算得上是智能手机里的iphone X。电话里妈妈不忘说些俏皮话,“有了手机,你走得再远,我也不愁找不到你了。”听得出来,儿子要毕业了,电话的那头她笑得格外甜。
我对她的所有记忆就定格在了那一年。一场意外夺走了她的生命,那是个冬天,雪下得很大,天很冷。
人活着的时候,总是没日没夜的忙,人一旦不在了,时间就堆积起来,算一算妈妈离开我也有十五六年了。她走了,她的笑脸却留了下来,留在了我的梦里,留在了我的心里。
现如今我离家在外,最牵挂不下的还是爸爸。每次探亲回家,我们有太多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喝酒,我陪他喝,他抽烟,我陪他抽,我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彼此心底那块敏感的区域。我曾经试着和他提起续弦的事,他摆摆手,淡淡地说:“我一个人过惯了。”我心里明白,他哪里是一个人过惯了?他是放不下,放不下她的笑,放不下她的好,放不下他们在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而我何尝不是这样呢?一个人在外漂泊,想家的时候,她的笑脸总会浮现在我的眼前,这个笑脸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她陪伴着我走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教我成长,催我发奋,在时间的长河里不断抚慰着我那颗躁动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