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谷》1

第一篇   那繁华似锦的人间

闷中小憩初醒,风动帘卷乍惊。着衣蹒跚醉惺眼,窗外幕幕凄惨。

梦中佳节重逢,欲语无次还休。奈何梦里梦外皆是苦,日日醉过可否?

(一) 千里之行

人人道思念,思念为何物?是半醉微酣的沉醉,还是如鲠在喉的焦灼;是折花掩面的娇羞,还是望穿秋水的无奈;是雨打芙蓉的憔悴,还是飞蛾扑火的执着;是静倚栏杆的远眺,还是石沉大海的绝望。你说的清?我可道不明。若有一天你抱膝托腮,临窗望风,幻想化身蝴蝶翩飞沧海,若有一天你匿于喧闹,安于平凡,待缺鸳社而苦伺新人,那时你已不再是你。到了年龄的爱情,挥不去,散不掉,像空气中飘散的木棉花香,像花枯叶落泥土的嘲笑,多么地刺耳。

要是当时不寂寞?

华灯初上,月光似水,行人如娟。上海一个平常的晚上,10点44分07秒,黄浦区琳琅路与百花路交叉处的一个绿皮垃圾桶上,一只蓝色的蝴蝶在最后扑腾了几下翅膀后安静地躺在了那儿,没有人发现这美丽而悲恸的一刻;木李酒店47层楼的楼顶,一个叫郝坚的男青年在拨出最后一个电话仍旧无应答后,终于向前迈出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步;鹊喜街边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个浑身油污,沾满尘土的流浪汉又蜷了蜷腿,在冷风中进入他这一天最温暖的时刻。与此同时,满目街一栋公寓里某一个屋子正彩灯高挂,齐洛洛迎来了自己20岁的生日,许下自己的三个愿望后,在朋友们的欢呼声中开始切蛋糕;堂口街上,一个叫杨向前的警察不断地用一只手上下摩挲着穿在自己身上的警服,还有配枪,低头看了看挂在胸前的编号,今晚是他最后一次巡逻,明天就要退休了,他在留恋;普陀区云山公寓里,空调开到23度,在一张大大的海床上,一个女孩子嗯嗯了几句呓语,往睡在自己身旁的那个有着宽大温暖胸膛的男人身上拱了又拱,满足甜蜜的表情溢在她的睡脸上。

很快,这一刻将要过去,将被遗忘。安静的总有喧闹的时候,热闹的终将归于平寂。

窸窸簌簌的声音,好像在床边。梁行突然感到鼻子里堵的难受,脑子里稍微有了点意识,沉沉的,这几年来,梁行感觉从未真正睡醒过,也许是够了但自己却不知道,总是这种感觉,脑子上方总有一团乌云赖着不走,很不爽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是很短暂的,很快就会被忙碌的思维冲淡掉,可它似乎从未真正消失过,只是暂时躲起来而已,等到下一次,明天的这个时候,卷土重来。梁行想着,心里有点恼火,打算睁开眼来,尽快从这种若有若无的挣扎中摆脱出来,真是的,一大清早,刚醒来就烦,的确不是个好的开始。眼睛跟鼻子一样有些难受,梁行习惯性的抬起来左手,先揉右边的眼睛,接着左边的,眼屎,还有梦里留下的几滴泪。微弱的灯光射入了眼球,哦,只开了床头的水晶灯而已,不紧不慢地,梁行眨了几下眼睛,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厚厚的窗帘垂在那里,中间交合的地方没有盖严,外面微微发白天空可以看到一条线,感觉好像是躺在水底往上看,看到朝下的鱼肚的那种白,有点压抑,又有点恐惧,梁行喜欢睁开眼睛时太阳照在脸上暖呼呼的感觉,此刻是醒的早了。

梁行转过头朝上,又闭上了眼睛,想伸个懒腰,两只胳膊便从下慢慢往上游走,同时两条腿向下使劲,小腹稍微往上拱起,小时候妈妈说早上起来先伸个懒腰,可以长高高的个子,梁行记住了妈妈的这句话,养成了伸懒腰的习惯,虽然没怎么长高,不过那感觉真的挺舒服,有种让你热爱生活的冲动。咦?右边怎么空空的,她起来了?完成了伸懒腰的动作,梁行把脸朝向另一侧,一个女孩子刚刚套上一件宽大的T恤,足足到膝盖那儿,两只脚踢进一双大棉拖鞋里正要站起来。

“喂……”

“嗯?”

那个女孩子稍微停了一下,双手还按在床沿上,从左边转过脸,头发便顺带从右侧被甩到了前面。她似乎被这从后面突然传来的模模糊糊的声音吓了一小跳,可似乎又预料到了转过头后会看到怎样的景象,有点意外,又全在期待之中。

“喂!”

“啊,这就醒啦,不多睡会儿?”

女孩子甜甜地笑了一下,站起来,面朝着床,似乎看到了生活才有的喜悦,生生不息,脸上洋溢着知足和幸福。她俏皮地蹲下来,用右手食指在梁行还满是迷糊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然后赶紧地站起来,像是怕被抓到也遭受同样的待遇似的,绕过床,缓缓地向窗户的方向走去。梁行随着转过头,望着那件宽宽大大的T恤向前飘着,下面露出两段雪白的小腿肚,一股冲动自下而上杀过来,梁行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唉?”

“什么?”

女孩子停下来,转过头,又是灿然一笑,发自内心,梁行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油画,如果自己是个画家,一定让这一刻定格,然后让这天使才有的让人心醉的美丽面庞成为永恒。刚刚从被窝里出来,女孩子的头发有些乱,有几根不像话的还倔强地立了起来。梁行看着有些想笑,嘴巴微微动了一下,笑在心里进行了。

“早上好!”

“啊?哦,呵呵!唉?要把窗帘拉开吗?不早了。”

“别,我想再睡会儿,不是说换成百叶窗那种吗,多方便。”

“我才不要呢,这里又不是办公室,窗帘才有家的感觉,特别是这种,厚厚的。”

“随你吧。”

“你再眯会儿吧,我去给你煎蛋。”

“嗯,我要……”

“我知道,单面儿双黄,some酱油,some辣椒,嗯哼?”

女孩子微微扬起下巴,有点得意的表情。梁行会意地笑了一下,头往下缩了缩,正好让被子盖到下嘴唇那儿,喜欢的位置。

“唉,米雅,今天上午九点要赶到报社去的,有个从日本来的作家,总编让我去接待一下。”

“知道了,放心吧,到时候叫你。对了……你跟家里有交待过吗,昨晚一晚没回家,没事吧?”

“没事,我跟留兰香说了,晚上去一个朋友家玩麻将,有可能会通宵,叫她别等我。”

“哦,这样行吗,呵呵,感觉,我好坏。”

米雅最后几个字说的很轻,像是跟自己说而已,又想有意无意让梁行听见。在男人面前,特别是在自己特依赖的男人面前,女孩子都喜欢撒点小娇。

他对他妻子说谎?

米雅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虽然这是为了和自己在一起,可他毕竟是说谎了,可他要不说谎行吗?自己能安心地躺在他宽大的胸膛上睡着然后再醒来吗?米雅笑了一下,呀,还真是挺矛盾的事情唉!

男人结婚前都是木头,有好木料和坏木料之分,女人结婚后都是测谎仪,有的直接指出你在说谎,有的隐在心里面。

他对他妻子说谎,他妻子会察觉出来吗,他妻子属于哪种测谎仪呢,那自己到底是希望他妻子忍着,就像现在这样,还是希望他妻子爆发出来,结果可能比现在坏的多,也可能更好。米雅想着,又是件挺矛盾的事情。

留兰香,她是个怎样的女人呢?

米雅转过头,梁行已经又闭上了眼睛,盖在胸上的被子随着他有力的呼吸上下轻微的浮动着,米雅又想到梁行那结实宽大的胸脯,想着自己脸贴在上面时的温暖,脸一下子红了。梁行睡觉的样子真是憨态可掬,像个小孩子,像极了,米雅想着,轻轻离开卧室,带上了门。

你是谁?在我的旅途上悄然来临

从我的眼帘下你赶走我的睡梦

在我的唇边你搁上了笑靥

你莫非是什么精灵?

你嗓音中的每一个振动都抚慰着我的心

你搅扰了我的神思与安宁

有如百花园中小鸟啁啾

我的心儿已唱起了信赖的歌谣

领我走吧,我的双臂已向你张开

……

“啊!!!!”

“怎么了……”

米雅刚把准备好的早餐端到餐桌上,忽然听到卧室传来一声喊叫,下意识地问了句怎么了,便赶紧小跑着朝卧室的方向,身上还系着围裙,拖鞋踩在地板上踢踏踢踏的声音。

米雅一把推开卧室的门,见梁行斜着脖子耷拉在床头板上,被子滑落到小腹的位置,一脸的汗,汗中间夹杂着惶恐和不安。

“怎么了,行哥,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梁行动了下眼皮,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米雅,像看到了救星,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狐狸,绿色的,浑身上下,连眼睛也是,雪,大片大片的雪,什么都看不到……”

梁行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梦境中缓过神来,说话有些凌乱,断断续续。

“又是绿色的狐狸?行哥,你没事吧?”

“米雅,你跟我说,快,你马上跟我说,你是不是狐狸变的,为什么我这段时间老是梦见那该死的绿狐狸。”

“行哥,你别多想啊,只是个梦而已,我怎么会是狐狸呢,长这么大,第一,我没见过狐狸长啥样,第二,我也没见过雪。”

“可是……”

梁行双手捂在脸上,从上往下抹了一下,把脸上的汗都抹了下来,感觉一下子清醒了好多,心跳似乎也回复了正常。梁行两只手撑着床,向上坐了起来,现在整个后背都靠在床头板上。

“现在几点了,米雅。”

“刚过八点,起来吧,煎蛋好了,牛奶热一下马上也好了。今天穿哪一套西服,我给你拿!”

“随便,哪套都行。唉,米雅……”

“嗯,什么……”

“你真好!”

米雅胸口一瞬间热了一下,像有一团小火苗在里面,这股热迅速传到了脸上,她能真切地感觉到那股温暖,清清楚楚。

“我去热牛奶,你快起来。”

餐桌在客厅靠近窗户的地方,不锈钢和砂玻璃的组合,窗户是大大的落地窗户,上面一直连到房顶。透过窗户外面是一个小花园,刚刚栽种进去不久的一些花花草草现在仅仅都一尺高而已。八点钟,太阳应该在左手边向上45度左右的高处。

“哗……”梁行一把拉开客厅的窗帘。

“啊……”阳光一束束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眼睛突然被这么强的光线照到,有点胀胀的感觉,可随即便变得非常得舒适,温暖的一天,真好。

梁行转过头,看到米雅端着牛奶已经站在了餐桌前,阳光俏皮地在她身上滑来滑去,几根发丝飘动着,带着新生的气息。梁行看得入迷了,仿佛那光芒是从米雅自己身上发出来似的,那么自然,那么和谐。

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哎,行哥,你说今天要去接待个日本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米雅把牛奶放在搁煎蛋盘子的右上角,抬起头问正愣愣看着自己的一脸迷糊的梁行。

“哦,是日本最近一个畅销书作家,被成为‘心灵捕手’,他的小说很注重人物刻画跟心理描写,就像是生活在你脑子里的一条虫子,入木三分,嗯,的确。”

“‘心灵捕手’?我猜一定是个糟老头子了吧,看了好多人,才那么厉害。”

“恰恰相反,听说才刚刚三十岁呢,我也没见过,不知道是真是假。好了,赶紧吃饭了,把最近这些破事儿忙完了,咱们出去玩玩,好好放松一下。”

“真的吗,行哥?那咱们去香山好不好,我一直都好想去那儿的。”

“香山?嗯,不错,现在正好是十月,观赏枫叶最好的时候,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梁行轻轻地诵着。

“就这么定了吧。哎,小雅,把电视打开吧,看一下新闻。”

香山,嗯,正好,去一趟北京也好,很久没去了,不知道十月的北京是什么样的景象。梁行很满意的砸砸嘴,又将刚切下的一块儿煎蛋送入了嘴里。

米雅打开电视,现在差不多都是早间新闻栏目,要么便是一天的天气情况,穿衣建议。米雅把频道锁定在本地的一个台上,正在报道这两天领导人访日的新闻:

“2008年5月6日,领导人抵日羽田机场。7日,领导人与日相福田康夫在首相官邸举行首脑会谈,还将会晤日本天皇。8日,领导人到早稻田大学演讲。9日,领导人主席将前往关西地区,参观法隆寺等地。10日下午,领导人主席将从大阪机场启程回国……”

接着,又报道了一些最近全国各地民众抵制家乐福事件的游行示威活动,在北京理工大学,一栋宿舍楼外面飘起了好多五星红旗。大学生,永远都是最有激情的一群人,无所畏惧。梁行看着电视上的大学生,想到自己那时候也是个动不动就用四肢思考问题的主儿,真是怀念啊。

“太过分了,那些法国人。”

米雅愤愤地说,侧坐在椅子上,胳膊横架在椅子的后靠上,下巴架在胳膊上。别看米雅一个弱小的小女生,也是相当的愤世嫉俗,跟梁行坐在一起看电视时,要是看到自己看不过去的地方,一定会撅起小嘴儿骂几句,完了,还要拉着梁行的胳膊,仰起小脸问,是吧,行哥?

“是吧,行哥?”

米雅转过脸,看着弄了一嘴油星的梁行,扑哧一声笑了。

接下来又报道了社区新闻,说普陀区最近好几家住户都遭到了入室抢劫,歹徒蒙面且持凶器,据说还是一个作案团伙,电视上接着给出了一段遭抢劫的屋内凌乱不堪的画面,还有房主痛苦怨恨的表情,最后又提醒普陀区以及附近的居民加强防范,见到可疑人员一定第一时间通知警方,以免遭受损失。

“普陀区?就是这边哎,米雅!”

“哼,区区几个小毛贼而已,本姑奶奶不放在眼里,有种的过来。”

米雅说着还故意翘起了下巴,一副盛气凌人,大无畏的样子。梁行看着有点逗。

“瞎说什么,就你那样,十个能干过人家一个?在家一定锁好门窗啊,听见没有?”

“行哥!哪有那么笨,我一向运气很好的。时间快到了吧,吃好了没?”

“好了,我这就走,去晚了又得看我们总编那一副嘴脸,会折寿的。”

“那个姓胡的?”

“是啊。”

梁行边说边走,到门口换了皮鞋就要起身拉门。

“哎,行哥,你又忘记了!”

米雅小跑着追了上来,微微发怒的样子。

“啊?哦,呵呵,又忘了,来,来,快过来。”

米雅快走到梁行跟前的时候,梁行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米雅一下子栽到了梁行宽大的怀里。梁行轻轻地在米雅前额上亲了一下,很快又一只手绕过米雅娇小的身躯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

“呀,你坏死了,老是这样。”

“买一送一,呵呵!”

正值秋季的早上九点一点都不热,甚至偶尔还能感到丝丝凉意,梁行一走出云山公寓,马路上嘈杂的车行人往就传进了耳畔,有点烦,不过这不太影响梁行今天的好心情,梁行知道,这些快乐都是米雅赐予的,只有跟米雅在一起时才会有如此的满足,家里的留兰香除了整天绷着张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唧唧歪歪之外,什么都给不了他。

梁行忽地又想起刚才做的那个关于绿狐狸的梦,真是纳闷,那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梁行出现在沪花报社的编辑室时九点刚过十分,总编胡雪良正趴在一个刚毕业过来的女大学生的桌子上,一只手还耷拉在那女大学生的肩上,眼睛一直盯着人家的脖子,笨重的黑边框眼镜都快从鼻梁上跌下来了。

“小毕啊,你刚来,什么都还不懂,就先熟悉熟悉咱们报社工作的内容,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直接到总编室来问我就行了,不懂就问,嗯?大学生要多问才能进步。”

老色鬼。梁行小声骂了一句。也不看看自己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跟人家小女孩热乎个什么劲儿,也不瞧瞧自己那张麻花脸,站在大街上买一送一看有没有人要。梁行看见那总编搁在人家肩上的手一点都不老实,一会儿拍一下,一会儿又拍下。

“胡总编,我来了!”

胡雪良听到有人叫自己猛地直起身来,像是着实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扶了扶眼镜,拉了拉西服的下摆,腰挺的笔直,好似满腹经纶儒雅之士。

“啊,梁子,是你呀,过来我的总编室吧,我有事跟你说。”

梁行不紧不慢地朝总编室走去,路过刚刚那个女大学生的办公桌时,那女孩抬头朝梁行笑了一下,梁行礼貌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梁行刚站到总编的桌前,胡雪良便甩出几张报纸在桌上。

“梁子,我好像跟你说过不只一次了吧。”

“怎么啦,胡――总编?”

梁行故意把胡拉得长长的,以示自己的瞧不起和不满。

“梁子,你是负责咱们报社每天报纸的选材还有排版,工作呢,一直做的都不错,我对你很有信心,可是,你看看这两天的报纸,你都选了些什么,那些诗呀,词呀,你选我也不反对,可没必要占那么大篇幅吧,你说现在还有谁会看这些玩意儿?”

“胡总编,既然报社让我负责这项工作,我有权利选择一些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放在上面,还有,不管什么时候,文学都是精神食粮,永远不会没有读者的。”

“那你知道不知道,这个月报纸的发行量跟上个月比又下降了4个百分点,你是不是想让报社的人都没饭吃。好了,这些过去了,就不说什么了,这里有好几篇关于减肥的稿子,挺不错的,你拿回去改一下,明天的报纸就开一个减肥专题,相信一定很多人关注的。”

“那些都是网上抄来抄去了,有什么价值可言,我不改。”

“梁行,你要给我记住,报纸有没有价值要看发行量,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要现实,知道吗?”

梁行长出了一口气,真不想跟这个迂腐无知的老混蛋多说一句话,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啦!”

“哦,对了,那个日本的作家已经到了,现在在木李酒店下榻,这是他房间的电话,你联系一下他,还有,最重要的是……”

胡雪良说着,往前凑了凑,眼睛向上注视着站在他跟前的梁行,意思是让梁行往这边靠靠。梁行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故意站着不动,左看看右看看。胡雪良见状,只好再次开口。

“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争取到他最新小说的国内首发出版权,听见没有,这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在咱们的报纸上连载。”

“总编,你为什么要这么亲睐一个别国人的小说,咱们这儿好的小说多的是,多给自己人机会不好吗,再说,还是一个日本人,我可不想去跟人家卑躬屈膝的,丢份儿。”

“你懂什么,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他现在在日本正火,咱们的年轻人又对外来事物分外感兴趣,要是能连载还愁销量?再说了,文化没有国界,你不要想的太极端。”

“那总编你去得了,我去肯定会让你失望的。”

“说的什么话,你们年龄差不多,在一起有的聊,我一个糟老头子去算什么。对了,他叫春野合木,记住了?春野……”

“我走了。”

梁行没等胡雪良说完便转身出了总编室的门,梁行太了解这个总编了,你不照他的意思去办,他一定会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像个早晨八点倚在墙壁上晒太阳的乡下老太婆。不过,梁行心里想的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管他什么破总编。

天气过了中午有些转阴,梁行心里一下子沉闷起来,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乌云越来越多,黑压压的,可似乎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梁行想起现在一个人在公寓里的米雅,还有早上看的入室抢劫的报道,还是不要出什么事的好,梁行嘀咕了一句,拿起编辑室的电话,拨了木李酒店春野合木房间的电话,把他约在离木李酒店不远的卡尼咖啡店见面,时间是晚上八点。接着梁行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想着些事情。

这段时间里外面飘过一阵小雨,不过很快就止住了,天仍是阴的。等到七点刚过的时候,梁行出了沪花报社,在附近的饭店里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打车往卡尼咖啡店去了,梁行第一次跟一个别国人一起去咖啡店,不知道会怎样,还是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的好。

梁行到卡尼时正好差五分八点钟,便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着春野合木的到来。

只要一静下来的时候,梁行总会不自觉的走神,脑子里胡乱的跳出些什么东西让他想着,大部分时候,梁行很喜欢这种感觉,虽然有种暂时逃离现实的嫌疑,但谁叫梁行是个感性的人呢。这个时候,米雅应该刚刚泡完了澡,抱着去年梁行送她的布娃娃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吧,一个足有一米的毛毛熊。

春野合木在八点的时候准时出现在了咖啡店里,礼貌地打了招呼后,两个人便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梁行在春野合木坐下来的瞬间偷偷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日本人,很正式的一套西服,看来他也特别重视这次会面,个子一米六几吧,反正肯定不到一米七,以前只听说日本人普遍都比较矮,看来确实不假,脸长长的,特别是下巴,两侧眉毛都往下斜,一直快斜到了冰水杯里,袖珍的眼睛像两个单引号,这两个引号里面的一双明眸,却包含了太多的深邃和神秘,让人心动,让人着迷。梁行要了一杯拿铁咖啡,春野则要了一杯现磨。

“梁先生,用一句你们中国很流行的话,咱哥俩很有缘哎!”

梁行没想到春野开口先说了这么一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又惊叹春野流利的汉语,想想自己学了十几年英语还是那种说不出口的水平,不免有些惭愧。

“春野先生为什么说我们有缘呢。”

梁行双手交叉着搁在桌上,微笑地问道。

“中国有位很有名的大文学家说过一句话,梁先生肯定知道吧: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梁先生叫行,我叫合木,哈哈……梁先生说,我们是不是有缘?”

梁行真是吃了一惊,看来眼前这位日本小说家不光汉语说的好,对中国的文化也很有研究啊,梁行不由地心生敬畏。

“啊,对对,是中国的大思想家老子的名言。”

“那两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也暗示了我们必须一步一步地努力,才能有所作为,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梁先生,你说是吧?”

“就是这个意思,春野先生说得对极了,不过像我是怎么吃也吃不成胖子了,春野先生这么年轻就取得如此成就,倒可以吃吃试一试。春野先生对中国的东西知道的挺多的嘛。”

“哪里哪里,只是感兴趣而已,你们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知道的只是九牛一毛而已,不值一提,哈哈,不值一提。”

说实话,在来之前,梁行对这个即将见面的日本人真有偏见,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是自然而然由心底生出来的,不过现在却对坐在自己对面这个三十岁的日本人有了一些好感。这时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来了,春野只在咖啡里倒了些牛奶,梁行则直接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我在大学的时候也读过一些日本的小说呢。”

“哦?真的?不知道梁先生都读过谁的作品?”

“几本而已,当时也是囫囵吞枣,知道个大概罢了,最先读过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渡边淳一先生的也读过一些。”

“哦,是吗,渡边前辈的作品也是我敬仰的,一直作为效仿的榜样。刚才梁先生说囫囵什么枣,是什么意思?”

“啊,哈哈,那是中国的一个成语,说一口气吞下一个枣,而忘了品它是什么味道了。”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真是羡慕梁先生,生在文化如此丰厚的国家,真是一辈子都学不完啊。”

“春野先生这次来中国有什么打算吗?”

“我在家里时偶尔翻你们中国的一本……嗯……哦,对了,《唐诗三百首》,读到有一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

“疑是银河落九天,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诗,《望庐山瀑布》”

“对对,所以我想到中国的庐山去看看,到五老峰上感受一下那大瀑布。我这人就是特别喜欢到美丽的地方去。”

“春野先生好雅兴,希望春野先生不虚此行。”

两个人又聊了好多关于各自的爱好,读过的作品,还有各自对对方国家的了解,总的来说梁行感觉春野是个很健谈的人,脸上显现出来的是他这个年龄还不该有的成熟和稳重,梁行想到自己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还经常感情用事,心里怪不是滋味儿。两个人告别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春野合木是自己开着一辆凯美瑞过来的,梁行说自己家就在附近,不用他送了,春野上了车走后梁行才想起来胡总编今天上午交待的关于连载春野最新小说的事儿,刚才聊得太投入居然给忘的一干二净,不过既然忘了就算啦,反正自己也不太支持胡总编的这种想法,到时候再说吧。

梁行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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