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飞在高铁的月台上,给老婆肖潇发来微信,一张随手拍,他站在“和谐号 ”旁,玉树临风,车子还没发动,他的目光已投向列车即将行进的远方,似去追随他早已飘飞的心。
两周前一个燥热的响午,他转发一张电子请帖到肖潇微信上,肖潇随手点开,请帖唯美、浪漫,一双新人在音乐声中款款而来,郎情妾意,顿使肖潇感慨起青春飘逝后的苍凉,请帖的末尾是这对新人的名字和举行婚礼的酒店,酒店的坐标自然不陌生,是肖潇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一对新人的名字嘛.....没有任何印象。
“同学儿子的婚礼。”剑飞发来一行字。剑飞的同学多在另一个省份的某个县,那里是剑飞出生、工作了十五年之久的地方。肖潇瞅了瞅新郎的面容,把他的剪影和他的姓氏联系起来,努力地在剑飞几位熟悉的同学中检索、比对,一番努力,新郎的眉宇还是看不出和剑飞哪同学相像。“无非是朋友圈群发,剑飞顺手转发而已,何苦劳神。”想到这,一阵困意袭来,肖潇扯了扯毛毯搭盖在身上闭上眼睛午休。下班后,剑飞问肖潇。“知道哪家儿子结婚吗?”“.....”“林垦的儿子。”“哦....”恍惚中,肖潇记起了剑飞的同学,“美国总统”——林肯。
“相隔千里,经久不联系,他请你喝酒?”“嗯……”剑飞很开心的样子,让肖潇不解。她又打开那款温馨浪漫的请帖,划拉到最后,看看她肖潇是否也在请柬上,位居邀请之列,末尾空空如也,名字一列既无剑飞也无肖潇。“哦——那拜托熟人随个份子吧!离开十五年了,联系不多,我都记不起来他的样子了。”“我打算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会不会很尴尬?很多年没回去过,见面恐怕都不认识了。”肖潇有点意外,剑飞从不肯放过每一次出游机会,十一长假,几波朋友约起游玩,他竟然没犹豫就回绝了。生平他最不喜欢喜宴的场面,冗长的仪式、千篇一律的祝词,让他烦躁,空着肚子,明明一桌菜摆在眼前,却动不得筷子,又强烈地诱惑他的感官,饥肠辘辘。除非不得已,他宁愿在家喝碗粥都不肯受这份煎熬,对,他常这么描述参加婚礼的感受。肖潇尊重剑飞的选择,为他订了往返高铁票。出门前,剑飞的脸色很朗润,鬓角的花白早已打理成青春的颜色,昨晚临睡时还加敷一片面膜,这张面膜应该是他人生中敷过的第二张面膜,一周前,一位朋友送肖潇几盒面膜,粗线条的肖潇年轻时都没使用过,如今人老珠黄断没使用的必要,正准备送人,剑飞说。
“别呀,你不用我用呀!”剑飞把那几盒面膜截留下来,当晚他就躺在沙发上,很受用地使用过一张。出门前,剑飞把自己隆重地收拾了一下,恨不得把余生残留的汁液,都透支来滋润在那张岁月沧桑的脸上,还他几日青春,站在镜子前,他拢了拢日渐稀疏的头发,又用指腹捋了捋额头的细纹,把拇、食指展出V字型托起下巴,头稍稍一扬,再偏向两边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除了那张脸有点苍老,常年坚持锻炼的他,虽已中年,身姿依然伟岸、挺拔。“一个人的旅行....”肖潇调侃道。“你可以一起。”这句话说出口,剑飞都觉得假,肖潇一向比较宅,他们双方父母都已过世多年,家乡再无亲人,那些往事和曾经的故土随最后一位亲人离开,变得遥远而陌生,都已在肖潇身后落幕、封存。就像黄山上密密匝匝的爱情锁没留下准备打开的钥匙。“十一,我还得加班,机会难得,好好珍惜。”
“你好像不放心?”“有吗?”他们简单的对话里,让人有了想象的空间。 “潇,婉儿离婚了,两个月前。”剑飞出门后,闺蜜打来电话,似有意无意地说给肖潇听。一周前,姐妹电话闲聊,闺蜜得知剑飞十一回去参加婚礼,就建议肖潇一同回去,闺蜜在离那不远的城市。不为别的,只为姐妹能短暂相聚,聊聊叙叙,给友谊加点温、培点土。但肖潇还是坚持了当初的决定,并表示,姐妹的情谊不能顺带,真情谊定当单独前往一聚。“婉儿.....”肖潇重复着这个名字。“你不会告诉我,你都忘了吧?十五年前,你带着儿子调到N市工作,剑飞一人留在那所空房子里,经常帮他洗衣服的婉儿....”闺蜜说着这些好像很激动,又好像在责备肖潇这样迟顿。“婉儿。”像视频的声控开关,一组清晰的画面随之就跳跃在肖潇的眼前。剑飞出生在那个小镇,母亲和婉儿的父亲在同一单位上班,两家同住在单位家属区大院里,婉儿和剑飞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婉儿,清新、活跃,一头火红色披肩长发,在90年代初很是扎眼,把那张白净的脸映照的格外娇媚,一袭碎花连衣裙,把玲珑的腰身勾勒的凹凸有致,朱唇微启洒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婉儿高中毕业,无缘高校,也不屑留在那个农村小镇,外出H市打工,凭着姣好的容颜,她终于嫁进城市成为大家羡慕的城里人。婉儿怀孕了,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躯住在娘家,老父亲常皱着眉头望着她轻声叹息。预产期临近,有人看见一位俊朗的男人把婉儿接走,直到产假结束,婉儿又一个人回到镇上,她好像过够了城里人的生活,在镇上邮局找到一份工作,再次住进娘家,只隔三岔五地回城里看看女儿。婉儿的笑声变得内敛,偶尔浅浅一笑。剑飞每次和她相遇,四目相对时欲言又止。十五年前,肖潇和儿子走后,诺大的院落骤然安静下来,清秋的夜晚门廊上橘红色的小夜灯把院落映照得朦朦胧胧,一串银铃声在这橘红色的夜风中时隐时现。
有人看见婉儿从剑飞家端些衣服到小溪边,婉儿用薰衣草味的洗衣粉揉洗剑飞的衣服,晾嗮后的衣服就留有淡淡的薰衣草味,那是剑飞的爱。一年后,剑飞按原定计划调到肖潇工作的城市,剑飞带回了薰衣草的味道。肖潇很不喜欢这种味道,她把剑飞所有衣服放在洗衣机里重新漂洗,那种香味在洗衣机的水流中,化成一段美丽的字符沉入到剑飞的心底,成为某些静谧的夜晚,剑飞反刍的底料。后来肖潇发现剑飞的QQ里,有个“飘萍”时常闪烁,正和剑飞眸子里那点星光辉映,点亮了剑飞一个又一个暗淡的夜晚。肖潇熟视无睹,家,一片祥和。一个月前,剑飞精神萎靡,常面对夕阳走神,时不时拍打脑门说头痛,和肖潇抱怨经常失眠,尤其听到肖潇轻微的鼾声,他越发没有睡意,少不得会在床上翻身打滚,只怕会影响到肖潇休息,说出这些,剑飞拿起卧室里的睡衣,转身走向客房,出门时对肖潇说。“先分开睡吧,等我睡眠好了再回来……”剑飞轻缓地走进客房,又轻缓地闭紧那扇门。肖潇已经习惯剑飞的睡眠——经常不好,也习惯剑飞打开家门,都不需要有少许停顿做铺垫,就直接走进客房,随后关上门。肖潇是个独立的女性,从不认真地剖析感情,她宁愿相信那枚鸡蛋如自己看到的一样,光鲜完整。即便不太光鲜,至少完整。何必一定敲开,一探究竟?相信暗流涌动猖獗不能包裹时,它会自动引爆瓦解的。
剑飞说怕影响她的睡眠,那就是剑飞对她的关心,就是细致入微的体贴,毋庸置疑。这些片断在肖潇面前从来都很清晰,片段间的联系也自然流畅,像一名成功的作家严谨构思出的小说。但肖潇宁愿把它淡化,让它模模糊糊、真真假假,像雾里看花,无需把它的轮廓描摹的经纬分明,就如夕阳下的一声叹息,余晖中那缥缈的眼神,又岂能探究出它的尽头,只好由其慢慢扩散直至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里.....肖潇走在下班的路上,任思绪游走。“嫂子,你都回来了?这么快。”小区的罗胖子开车从她身边经过,摇下车窗。“什么意思?”肖潇有点莫名其妙,现在是下班时间,没翘班呀!“昨晚给剑飞哥打电话,他说在H市,你还在旁边说话呢,现在都到家了,是怕国庆塞车一早就回了吧?”“......”肖潇最不爱看情感类小说,小说往往把女二号命运安排的太血腥。或是不够豁达,她们常把自己那点自尊拴在急于挣脱的风筝线上,任其在风中飘摇、挣扎,尔后撞的粉碎,跌入尘埃。
“我可以是女二号,但应该是另一种形式,不用安排的那样狗血,生活中不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一个人旅行。”
肖潇无言地思考着,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是该好好地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