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年间,湘西辰州府有个弹棉花的货郎,姓陈,大伙儿都叫他陈老三。这人有个怪癖,专爱收些坟里刨出来的老物件,说能沾点“老气”,弹出来的棉花更暖和。
那年深秋,陈老三去山坳里收棉花,撞见几个盗墓贼分赃。其中有个黑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把七弦琴,琴身泛着乌光,琴弦是用极细的银丝做的,琴尾刻着个“婉”字。
“这是前朝一个官太太的殉葬品,”盗墓贼啐了口唾沫,“那女的死时才十九,据说被活塞进棺材的。”陈老三摸了摸琴身,冰凉凉的,像摸着块浸了水的玉,当下用两匹粗布换了过来。
回了家,陈老三把琴摆在八仙桌上,夜里总听见屋里有弹琴声,咿咿呀呀的,调子悲得让人心里发堵。他媳妇壮着胆子往窗纸上戳了个洞,看见那琴自己在动,银丝弦颤巍巍的,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拨弄。
更邪门的是,陈老三的女儿招娣,原本连算盘都不会拨,突然就会唱些古古怪怪的曲子,还说自己叫“婉娘”。有天夜里,招娣穿着她娘的红棉袄,对着铜镜描眉,嘴里念叨:“这棺材太挤了,银丝勒得我指头疼……”
陈老三这才慌了神,请来镇上的刘半仙。老刘头一进门就捂住鼻子,说屋里有尸气。他围着琴转了三圈,突然指着琴底:“这里有东西!”陈老三翻过来一看,琴底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竟是封血书——原来那官太太是被正房陷害,活着入了棺,临死前用指甲蘸着血,在陪嫁的琴上刻下了冤屈。
“这琴沾了她的血气,又被你们家姑娘的阳气引着,要借尸还魂呢。”刘半仙掏出桃木剑,刚要劈下去,招娣突然扑过来抱住琴,眼睛变得黑洞洞的:“别毁了它……我在里面太黑了……”
当天夜里,陈老三梦见个穿绿旗袍的姑娘,指甲又尖又长,正用银丝勒自己的脖子,血珠子滴在琴上,顺着纹路渗进去,变成了琴尾的“婉”字。他惊醒时,发现招娣不见了,八仙桌上的琴也没了踪影,只有一摊黑血,像条小蛇似的爬向门外。
村里人说,后半夜看见陈老三的闺女抱着琴,往乱葬岗的方向走,嘴里哼着曲子,脚印里全是黑泥。有人跟过去看,见她在一座新坟前坐下,手指在琴弦上一划,银丝突然活了过来,缠在她脖子上,越收越紧——那坟里埋的,正是当年陷害婉娘的正房的后人。
第二天,乱葬岗上只剩下那把琴,琴弦上沾着几缕红棉袄的线。陈老三疯了似的找女儿,找了三年,最后在那座坟前挖出半截红棉袄,里面裹着块指骨,指节处还缠着段银丝。
后来那琴被一个戏班班主捡走了,说要改成胡琴。可每次拉弦,琴筒里总传出女人的哭声,拉到悲处,琴弦就会崩断,断口处像被牙齿咬过似的。有回唱《窦娥冤》,胡琴突然自己响了起来,调子跟当年招娣唱的一模一样,戏台上的花旦当场就疯了,说看见个穿绿旗袍的姑娘,正用指甲刮她的脸。
再后来,那胡琴就不知去向了。只是辰州府的人都说,每逢阴雨天,乱葬岗那边总能听见弹琴声,调子悲得让人落泪,仔细一听,像是有人在唱:“银丝长,绕棺床,十八年,盼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