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前一章
第三章
李飞燕应该算是寄宿班长得最好看的女生了。
初中阶段的女生,你评论她的美貌,不能以成人世界的眼光去对待,评头论足,从上到下,那基本上一马平川什么都看得见也什么都看不见。
在这阶段,夸赞一个人好看,往往指的就是脸蛋儿漂亮,实际上,这种标准上的简单带来的美丑之分也最纯粹,再长大些啊,人们就开始言不由衷了,说什么胸脯大,小腿细,腰肢软等等。
这样的标准,是用来看的吗?
好看这个词终究还是应该回到“好看”这个最原始的出发点上来。
李飞燕长得是真的好看,刘庆宝打小跟着爸妈在广西湖南两地跑,贵州四川也去过,绿皮火车、白皮大客什么没坐过,但是,见过的人那么多,即便以他的眼光来看,李飞燕也是最好看的那个水平。
九月一号开学那天,刘庆宝发现班里竟然有这么好看的同学,当时真的狠狠激动了一把,他心想,接下来的三年学习生涯应该会比较愉快了。
更愉快的是,他爸把李飞燕和他安排坐到了一起。
刘全有太了解自己儿子了,知道这家伙是个不安分的主儿,上课爱搞小动作,喜欢拉身边人讲话,于是一开始排座位的时候,给他前后左右八个位子全安插成女生。
按照刘全有的最初想法是,让刘庆宝的身边都坐满不爱讲话的女生,他上课应该就会老实起来了吧。
在这一点上,刘全有还是低估了他儿子密切联系群众、积极发动群众的能力了。
同桌第一天,刘庆宝胳膊往桌上一撑,盯着李飞燕说:你好,我叫刘庆宝,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刘庆宝当然知道李飞燕叫李飞燕,他早就悄悄从老爸那本详细无比的花名册上了解到了李飞燕的出身底细,像什么生日啊、家住哪儿啊、家里电话啊,甚至,连她父母叫什么做什么工作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对于刘庆宝的骚扰,李飞燕起初是不为所动的,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目光钉在黑板上,一动不动。
刘庆宝肯定不能轻易放弃啊,他决定徐徐图之。
刘庆宝:你上次考试考多少?
李飞燕:.....
刘庆宝:你家是小桥村的吧?
李飞燕:.....
刘庆宝:哎,对了,你知不知道,古时候有个女生叫赵飞燕,像你一样,瘦瘦的,长得也特别好看,不过她不是哑巴,也喜欢和人讲话。
李飞燕突然转过头,把刘庆宝吓了一大跳。
她咬着嘴唇,直直望着刘庆宝,还是没有开口,水灵灵的眼睛里闪着泫然欲泣的光芒,仿佛在说,刘庆宝,你要是再上课说话,我就告老师去。
被李飞燕威胁了一次后,刘庆宝安分了好几天,不过后来他还是忍不住。一节课四十五钟,重要的也就十分钟,剩下的一大半时间实在太无聊啦,他决定重整旗鼓,曲线救国。
刘庆宝眼睛看着前面,悄悄说:嗨,数学是不是比较难学?我暑假就预习过了,下课我教你?
在刘全有的暴力教育下,初一的大部分课程刘庆宝都已经粗学过一遍了,所以,眼下这阶段,刘庆宝哪怕天天上课睡大觉也能学好。
没过多久,旁边就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刘庆宝正准备竖起耳朵听呢,一个小纸条突然横在了面前。
女生的字迹一般都很清秀,不过,刘庆宝从李飞燕的字中还瞧出了一丝慌乱和决然。
刘庆宝心中一喜。
李飞燕写的是:好。
突破口一旦打开,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刘庆宝开始循循善诱:李飞燕同学,你看,我下课给你讲你没大听懂的内容,上课的时候,你就大发慈悲陪我说一会儿话呗。
李飞燕说:可是,我不喜欢说话。
刘庆宝心想,哪有人不喜欢和人说话的人呢,大家又不是哑巴,不说话憋着多难受啊。
他信奉万事万物皆有内因,于是继续试探:我猜,你是担心错过老师讲重点吧?
李飞燕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缓点头。
她说:嗯。
刘庆宝心中一喜,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我这人别的能力没有,抓重点的本事可厉害了,只要老师开始讲重点,哪怕正在睡觉我都能立马醒来,所以就算和我说话,也保管你不会错过任何一个重点。
怎么样?
刘庆宝满是期待的望着李飞燕。
李飞燕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然后说:不好。
你这人怎么过河拆桥呢!刘庆宝急了,眼见就要大功告成,没想到李飞燕这妮子这么难对付。
后来,软磨硬泡下,刘庆宝和李飞燕终于达成一致共识。
李飞燕说:这样吧,一节课三句话。
刘庆宝说:三句话够说什么的啊,能形成对话吗?
李飞燕理所当然的点头说:能啊,你三句,我三句,那就是六句了。
屁嘞!刘庆宝不答应。他竖起手指,说:五句,而且嗯、啊、好这种一个字的不算句子。
李飞燕眨了眨眼睛,说:好的。
妈的,上当了!然而为时已晚。刘庆宝意识到问题时,李飞燕已经收回她狡黠的目光,将脑袋深深埋进了课本。
没想到看起来挺单纯一姑娘,耍起心计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刘庆宝决定以后和这个同桌过招的时候要更加打起精神了。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嘛。换个角度一想,刘庆宝又觉得有这么个好对手坐在身边也是很棒的一件事。
李飞燕假装在那儿看书,表面平静,其实心跳得特别厉害,像是刚经历一场激烈的赌博。
当年,学校创建寄宿班虽说是抱着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初衷去的,然而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一切很难按照既定轨迹运行,美好的理想条件总是难以完全代入到复杂的现实世界中去。
寄宿班的建设就是如此,按照最初的理念,自然是根据会考成绩,依人数比例,直接划出分数最高的那一撮人录取,比如今年要收64个人,那就应该取会考前64名收进来,但真实情况却并非如此,今年,最后靠分数进寄宿班的只有52人。
另外12人是什么情况呢?校方的对外解释是,有的同学家离学校太远,每天上学放学代价大,而且不安全。
事实上,确实有这种情况,曾经的水木桥乡范围很大,有的村子坐落在山沟沟里,平时进出只能靠腿,光是赶到乘车的地点就得近一个小时,有些地方甚至根本就不通车,要是正常走读,等学生放学回家,就得到晚上八九点了。
过去学校就因此出过祸事,那时候还没有寄宿班,有个家离学校很远的女学生,放学没回家,起初,家里人也没在意,山路难走,孩子有时候的确会去同学家借住一晚,然而后来连续三天都没回去,他们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到学校来一问,结果学校也不知道,说是自打那天回去后就没再来上课了,还以为小孩生病了呢。
后来报警一查,真相让人们大吃一惊。
当天傍晚,那个女学生独自一人回家,走山路的时候,被一个同班同学给强奸了,先奸后杀,警察找到女孩尸体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就那么光着身子躺在山里的石头缝里,身边飞满了苍蝇。
这件事当时在水木桥引起过不小轰动,对学校也打击挺大,有些住得比较偏的家庭甚至不愿意送孩子来上学了,好一阵子,刘全有他们一些老师还经常去那些父母不肯送,小孩又特别想读的家庭去做工作。
也正是为此,学校后来才越发坚定要建立寄宿班的想法。
只不过,刘庆宝他们班这12人并非都是这种情况,毕竟,特权在哪里都是存在的,像某个老支书的孙子啊,又或是哪个校领导的侄子啊,都在此列。但总的来说,寄宿班的成立是利大于弊,不,应该说是远大于。
刘庆宝对此的总结是,要想进这个班,最重要的当然是成绩,其次嘛,是关系,再就是呢,你要是有能引人犯罪的相貌,那也行。
李飞燕不是靠考试成绩进寄宿班的,当然,她家也没什么内部关系,是实实在在的困难户,而且,也确实很漂亮。
小桥村离水木桥特别远,来上学的话,她要走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然后搭十分钟中巴到水木桥街上,再走上二十分钟马路,才能抵达校门口。
为了能到水木桥中学读书,李飞燕也是费了很大劲去争取的,她不想小学毕业后就开始跟着家里人干活,更不想在四五年后就把自己随随便便嫁掉,然后让自己的小孩再重复这样一种生活。
她心里燃着一把火。至于那把火要烧到哪儿,李飞燕自己也不知道,反正,至少要比从水木桥出发的那辆中巴车的终点要远吧?
为了实现这个,她会拼尽一切努力,所以,尽管天赋不够,经常听不懂老师教什么,她还是固执的把目光钉在黑板上,即便那很让她犯困,即便还是听不懂,但她相信水滴石穿。
李飞燕很羡慕刘庆宝这样的教师子弟,在她的认识中,所有老师的子女读书都厉害,随随便便就能考高分,她感觉自己和刘庆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面对刘庆宝的骚扰,李飞燕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惶恐。
要是被老师发现我上课讲话,会不会把我赶出寄宿班呢?李飞燕老喜欢扩大问题的严重性,当然,主要原因也是,没有一个拥有足够信服力的人充当她的引路人。
刘庆宝的出现,倒是恰好击中她那颗惶然不安的心。
从那天开始,刘庆宝和李飞燕就开始贯彻落实俩人的小约定,然而一节课五句话,对于刘庆宝这种上课根本安分不下来的人来说还是太少了些,而且,李飞燕原则性还极强,每次说完五句之后就继续把目光钉黑板上,无论刘庆宝怎么弄她都无济于事,哪怕是挠痒痒。
有一次,刘庆宝把她挠到眼泪都出来了,李飞燕还是头都没偏一下。
然后刘全有就在讲台上说:刘庆宝,你给我滚教室后面去!
事后李飞燕对刘庆宝说:你不能怪我,我们说好的,一节课只讲五句。
刘庆宝倒是不怪李飞燕,他只是很搞不懂,为什么一个人被挠痒痒还能挠哭的。
后来刘庆宝学聪明了,一节课五句话太短,那就先攒着,他跟李飞燕说:一天八节课,我们就说两次话,一次二十句怎么样?
刘庆宝的这个提议,李飞燕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因为在她看来,长痛不如短痛。
俩人一拍即合,刘庆宝的青春躁动得以充分发泄,李飞燕也终于可以集中大部分精力听课,两个人安安稳稳度过了一段愉快时光。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俩人在课堂底下的小偷小摸终究还是东窗事发了。
那天,刘庆宝刚把李飞燕的话匣子撬开呢,忽然心里咯噔一下,表情僵死,脑袋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猛地别正,开始看书。
不明所以的李飞燕脸上还保持着笑意,她抬头看了眼讲台,老师并没有注意到这儿。
李飞燕推了推刘庆宝说:刘庆宝,你怎么了?
刘庆宝没有说话,而是将脑袋抬起往天花板看,顺着他的动作,李飞燕的目光也跟着上移,然后,她看到了窗户外面。
窗外,被大片碎花玻璃挡住身子的刘全有只剩个脑袋在那儿,脸黑着,盯着他俩。
戳>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