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睡眠总是不好，大概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吧。早早躺下，辗转反侧，死活陷不进梦境的网里。随着一场场考试逼近，我越发觉得时间不再是自己的，被剥夺掉自由，鸡零狗碎的事，没完没了，心情变得很糟。白天或是强打起精神背知识点，或是忙忙专业课的无聊任务，只有晚上能翻自己想读的书。浸到纸页里，逃开一会儿，回到我的避难所。

说回失眠，我这些天还真想了不少办法。听音乐，隔绝舍友打游戏的声音？噪音是没有了，可越听歌儿就越兴奋，反倒睡不着。尤其赶上Beatles，我自己还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哼起来，在床上开起个人演唱会，这方法不好用。那戴耳塞呢？排除一切干扰？这主意也不好使。整个耳道被海绵塞得满满的，又胀又痒，依然睡不着。后来我又尝试了戴眼罩，换个方向睡，跟舍友说：“打游戏能不能小点声。”各种方法试了个遍，都没取得太好的成效。我觉得吧，这事儿主要还是心理问题，等考试周过了，就会迎刃而解。所以日子，还得慢慢熬才是。

前天我又在睡姿上做了点文章。翻转过身，拍拍枕头，把自己摆成倒扣过来的大字，别说，趴着睡还真不大舒服。一是因为宿舍的床太窄，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二是因为趴着睡有些闷，胸脯紧压在床单上，大气儿都喘不匀，呼吸困难，体会到某种行将就木的恐惧。从自己身上我得出一结论，那就是趴着睡不适合成年人，尤其不适合胖子。

说起这事，小时候我可是“趴着睡”的行家。万千睡姿中，独爱这一种，任我妈怎么拨弄也不翻个儿。我喜欢把紧闭的双眼贴到枕头上，在压力的作用下，眼睛的黑暗空间里会闪起斑斓的小光点。我很享受这种风景，常常想象自己正乘着一艘宇宙飞船穿过星汉灿烂的银河，到达另一个世界。有时，想着想着，便流着口水睡着了。不过现在回头琢磨，这么干恐怕对眼睛不好。不知道我戴眼镜和它有没有关系。

小时候，入睡是顶简单的事。孩子嘛，头脑简单，无忧无虑，基本上沾枕头也就睡着了。记得那会儿，我还跟父母住在搬家前的老房子里，大概六、七岁的样子，还没有自己的房间。爸妈同睡一张大床，摆在房间的正中央。我睡一张小床，位于房间的角落，紧靠墙壁。卧室不大，两张床中间的过道，就成了我的游乐场。我会背靠着床头柜，坐在地板上摆弄玩具，用那些塑料制成的玩偶，讲述我自己才能看懂的冒险故事。

印象很深的一次，有天晚上，我在玩儿玩具汽车时睡着了。中途醒来，揉揉眼睛，屋子里关了灯，黑暗中只有电视屏幕放出蓝盈盈的光。我好奇的欠起身，把目光探到大床上去，发现爸妈正搂在一起看电影。电视里播着《泰坦尼克号》，演着杰克和罗丝的经典对白，那场生离死别的苦情戏。我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弄明白这对男女在“游泳池”里哭什么。兴味索然地坐回地板上，枕着床头柜，又睡着了。再醒来是第二天，我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小床上，摸不着头脑。小时候，经常发生这样神奇的事。可能是看电视睡着了，可能是玩儿玩具打了盹，可能是被作业的无聊气息迷晕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你总会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还掖好了被角。

刚上小学时，我对钻孔打洞产生了莫名的兴趣。光在小区楼下挖社会主义墙角不够过瘾，我还把这项工程带回了家里。先前说过，我的小床贴着一面墙，这就给我提供了施工条件。我在枕头边偷偷藏了一把钢尺和一支铅笔，晚上睡觉前，伴着老爸的鼾声，我就开始了自己的“挖掘”工作。先用铅笔尖在白墙上钻一个孔，再用钢尺刮掉墙皮，把这个圆圈一点点扩大。我对这个工作乐此不疲，睡觉前会把墙灰精心地掸到床底下，再用杂志把洞遮好，大有“肖申克救赎”的味道。只不过人家电影主人公挖墙是为了越狱，我干这个，纯属犯二。这个“工程”进行了很久，后来我甚至能把半截小拇指插到墙里。直到老妈发现床上的碎屑，彻底搜查了床铺，才被迫终止，还挨了顿骂。她本来是怀疑我偷吃饼干的。

爸爸从年轻时起，就喜欢收集漂亮石头。虽说不算什么名贵收藏，不过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如今的藏品，也是相当可观了。这些石头，材质各不相同，形态各异，千姿百态，旁人是看不出什么门道的。爸却总能根据这些石头的形状给你讲一个精彩的故事，脸上刮着笑，像个孩子。爸爸喜欢收藏，对艺术钟爱非常，这爱融到了骨子里。我想，这和他小时候学过画画是分不开的，对美有种天然的感知力。体现到我家那座老屋上，这份爱就成了一个玻璃博古架，上面摆满了父亲从各处淘来的收藏品。几个瓷碟瓷碗，两三枚小印章，或者一个做工考究的鼻烟壶。其中最重要藏品的便是那些漂亮石头，上上下下占满两层，像是一座松散的山峦。

对这些石头，我并不满足于单纯的欣赏。尤其夏天，燥热难耐的时候，我更喜欢把这些凉丝丝的石头塞进嘴里，给自己的嘴巴降降温。一边含着，一边用舌头感受这些石头的纹理，惬意非常。哪怕被爸爸教训了多次，我依然管不住嘴。记得有次，我含着一块圆润的卵石睡着了。爸走进房间，以为我卡住了喉咙，着急忙慌地把我推醒。他从我嘴里“啵！”地一声拔出石头，就像从暖水瓶里抽出了一个硬木塞子。我一脸茫然，揉着被石头弄疼的门牙。爸爸脸急得通红，吹胡子瞪眼，喝道：“以后不许把石头塞嘴里！听到没有！”为求自保，我只得悻悻然地点头。不过，就因为这个事儿，那块卵石上永远留下了一道笔直的白线，我门牙的刮痕。去年暑假，跟老爸一起整理收藏品，又在一个小箱子里发现了当年的那块石头。我捧起它，指给爸看，回想起当年，我们爷儿俩都乐了。石头上的痕迹丝毫没变，人却经历了一番沧海桑田，日子啊，实在是快。

等我有了自己的房间后，过去的那张小床，就成了爸爸的“休闲区”。他在床头堆满了收藏杂志，每逢休假，就悠哉游哉地泡在那里。印象很深的场景是，星期日下午，我坐在屋子另一边的书桌上，给四年级的数学练习册编造答案，苦心孤诣。爸爸则穿着大背心靠在小床上，挺起将军肚，聚精会神地读手里的杂志。嘴里还叼着刚吃完的冰棒棍儿，一边读，一边咂嘴，惹得人心痒。赶上这样的时刻，我就会丢掉手边的作业，凑到爸爸跟前，跟他一起读杂志。记得有段时间他喜欢明清家具，就会把杂志上的图片指给我，同时报出它们的材料。“看！小叶紫檀！”“看！黄花梨的！另一个是金丝楠木！”他报出的这些名词儿，我其实没多大兴趣。坦白讲，只要不写数学作业，让我干啥都行。

直到今天，除了收集硬币，和对书籍有点近乎狂热的占有欲之外，我对艺术品的兴趣依然不大，收藏就更甭提了。这有时候让爸爸沮丧，觉得熏陶了我这么多年，却没培养出一个共同的爱好。但我唯一记得的是爸爸对艺术的热情。我曾听他说起过年轻时的遗憾，听他说起自己对绘画的爱。爸爸没有坚持，他最终学了工程，挣钱养家，就这样过了一辈子。我看过爸小时候画的素描，看过他热恋时给妈妈画的剪影，看过他临摹的徐悲鸿。我知道他的才华。我也知道，不能做自己喜爱的事，是多么痛苦。后来，当我发现自己爱上写作这件事后，我就发誓不让爸的遗憾在我身上重演。所以我挣扎，并且挣扎了很久。

不早了，希望今天能睡个好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