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渐暗淡,凉意袭来。初二紧了紧衣襟,落窗点灯,灯光如豆,风像漏网鱼儿,无孔不入,油灯便执着的跳动的厉害。初二干脆弃了油灯,就着茶水,拿起烙饼在火炉边坐下。那炉火离了水壶,火苗欢快,屋子里倒是一下子亮堂许多。手捧书卷,烤着炉火,一阵阵倦意袭来。
呼呼的鼾声响起,初二靠着椅子沉沉睡去。那炉火闪烁,明灭不定的光照在那张俊俏的脸上,倒显得多了几分红润。
噼啪轻响,火光渐渐熄灭,屋子里的油灯抵不住也得漫长,渐渐萎靡,屋子里更显昏暗。
黑暗中,一对泛着幽光的眸子显现。那眸子如黄豆般大小,凝视许久,倏忽不见。
初二此时依旧沉睡,屋里的一切全然不知晓。但是,许久不曾做梦的他却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里。
在那个梦里,他梦见了一个小村,有河流,有草屋。他梦见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妇人,有乱叫的知了,有一只笼子的雀儿。甚至还有饭菜的香味。初二正想努力看清楚梦里还有什么,各种信息纷至沓来,有水患,有许多人举家离开,他甚至看到了一个坟茔。那坟茔无碑亦无字。可是,初二却感到一阵熟悉之感,还有莫名其妙的心痛。
我这是怎么了?
初二猛地惊醒,内心依旧彷徨不定,刚才那是做梦么?可是这梦也太过于真实,倒像是自己到梦中走了一遭。
惊觉自己在椅子上睡着,初二自嘲,擦了脸,拉过被褥,躺在床上。只是大梦初醒,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眠,就这样硬生生熬到天亮。
打开窗棂,桃树更加凋零,挑花刮得一朵不剩。
昨夜,起风了。
初二细细梳洗。今日是赶考的日子,昨日的几位同窗起身赴考,自己不一同前去,却总要前去送行,平日怠慢也就算了,今日不得失了礼数。
“初兄!”
那李姓学子大喊,惹得许多年轻人齐齐转过头来。
初二快步上前,拱手见礼,大家也谦虚回礼。
“初兄,昨日已经约好启程的日子了,今天哪敢再劳烦前来?”
“昨日是昨日,今日前来,在下乃是恭祝各位兄长金榜题名,得胜而归。此去路途遥远,希望各位一路平安,诸事顺遂!”
初二连番恭贺,大家道谢称是。
“天已经不早,初兄,我们上京再会。到时候,少不得吟诗作对,把酒言欢。各位兄弟早就想见识你的风采了。”
“好说好说。”初二迎合,内心却做他想。你们一群人浩浩汤汤去赶考,声势浩大,加之时间充裕,自然有大把空闲可以挥霍。我到上京之时,恐怕没有多少闲暇时间,顶多在路上赶路的时候见识见识沿途的风土人情,涨涨见闻罢了。不过,自古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说法,才子佳人饮酒对诗也是风雅之事。若真要在风餐露宿中体验红尘,洞察世事,文人学士鲜少能够做到。世事达练成就绝世文章,初二自认为没有那般的才华和心性。
待诸位走后,初二掏出书册,捧在手心,晃悠悠回了家。
没有了昨日纷繁的打扰,本该能静心读书。可是昨夜的睡梦,扰得初二精神不佳,刚温习一个时辰,便越发倦怠了。最后竟枕书而眠。阳光射进屋里,温柔照在身上,舒服极了。
初二蓦然醒来,却见桌上放着一串果子,那果子形状如樱桃,但个头偏小,颜色鲜艳乌黑,粒粒饱满,还散发清香。
左右无人,父母都出了远门,不知这果子从何而来?初二纳闷,这果子不但来得蹊跷,而且不知是何野果,从小上山打猎,采食不少野果得的他竟一无所知。
犹豫间,忽然一只大鸟掠过,收翅停于窗棂。竟是昨日糟蹋桃花那祸首,那鸟颇为灵异,跳跃上前,径直啄食那不知名果子。初二目瞪口呆,这鸟真是聪慧异常,看样子,是希望自己尝桌上的果子。不用说,这些果子,肯定是这鸟儿趁他睡觉之时偷偷衔来。
初二心思剔透,瞬间便想通了原委。山间农人,不通文字,见识浅显,却自有智慧,但凡野果,若飞禽野兽吃得,那人类便可食得。
野果入口,香味扑鼻,已入喉,齿间仍余甘甜。连吃数颗,疲乏慵懒全无。耳根清净,明台大定,平日里书文里不懂之处竟豁然开朗。初二此刻方知那野果如那大鸟,不是世间凡物。
也不管那大鸟,初二读书忘我,竟端坐一整天,滴米未进不免有些饥饿。
取火,做饭,待到饭菜上桌,那鸟也不曾离开。初二拿筷子拨弄几下,挑一些米饭扔在桌上,鸟儿便大胆啄食起来。
如是数日,那鸟儿盘桓不走。除了偶尔叼些果子回来便赖着不走。渐渐地,初二便由着它了。
日子一日日过去,这天,初二收拾行囊,准备赴考。那鸟儿似乎知道他要离开,叼来果子多了许多,而后冲天而去。
初二锁好门窗,遥望天空,不免怆然。不过既然此鸟神异非凡,日后定可以再次相见,收拾好心情,初二暗暗想着,上京,我来了!
有了干粮,有了野果,还有爹娘留下的钱,虽说不算宽裕,但是对于一介书生来说还算不错,路途上不必受那风餐露宿之苦。
离城距离上京有数百里,若以如今的眼光来看,只不过是半日功夫而已,然而在那个时代,却是人力难以到达之地。初二自然不会傻到凭借自己的双腿生生从离城步行到上京,一般来说,大多学子,即使是寒门学子,也会邀请三五好友共同租一辆马车赶路,更不论李姓同窗那般,连带车夫护卫一共三四辆马车护前行。
初二喜欢清静,更舍不得花银子租用马车。不过他的运气很好,就在他在城中茶亭歇息的时候,一行人从远处而来。
前人骑着高头大马,身上衣着华丽,一身劲装,尤其一双招子精光熠熠,一看就知道是有武艺在身,不是易与之辈。其后四五人均是精瘦异常,个个步履沉稳,虽说在赶路,却是气息悠长。中间一辆马车朱漆锦幔,雕工细腻,就连车轮,都是用上好的曲柳打造,其上再包以铜皮,铆钉固定。
后面两辆马车则稍显朴素,貌似是车队的货物马车。车尾同样跟着几个护卫,左手随意牵着马缰,右手紧握剑身,警惕异常。
初二放下茶碗,正准备壮着胆子去求情,让主人搭载自己一程出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这车队也是同路,纵使不去上京,搭到半路也能省不少盘缠。
未等开口,那领头之人突然纵身下马,安排众人停好马车,寻一方便之处各自休息。那豪华轿子被安排在众人之间,隐隐围成一个大圈,轿中人却并未下车。
随后便有护卫端几碗茶将水囊灌了,轿子前轻声叫唤一声,恭敬地双手递将过去。
初二很是好奇,这轿子中必是女眷,光看这排场,必然来头极大。初二不敢唐突冒犯,便起身走向那领头之人。护卫当即手握刀柄,全力戒备,那青年人眉毛抖了抖,护卫几人便四下散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初二不敢太靠前,便后退几步,拱手道,“大哥,在下乃离城赶考书生,方才见大哥车队有货物马车,护卫周全,不知可否借一隅之地让鄙人随行,望大哥行个方便!”
说罢再次行礼作揖。
那头领之人久未发话,茶抿一口,缓缓才道,“小兄弟,若是我送你一程,你平白受了这恩惠,与我又有何益?”
“这些许恩惠我自是不太在意,但我不愿担这麻烦。”初二本来欲与之辩解争论一番,讲一些书生大道理,却不想被他一句给顶了回来,好生无趣。
不想咚咚两声敲击似乎从轿子中传来,料想是刚才对话动静不小,不小心被轿子中人听了去。
那领头之人面露疑惑,马上领会,改口道,“我们一行刚好去上京,既然主人愿意,你自可以与我同行,马车还有空余之地,随意取用。”
初二不料这人态度竟转变如此之快,想是得了主人恩惠,朝马车方向躬身,朗声道,“多谢姑娘,晚生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