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天才,但我曾是枪王之王

最近朋友圈里《天才枪手》刷了屏,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去看,倒不是担心片子不好,而是这个片名勾起了一些我的回忆。虽然难以启齿,却终究难以忘怀。或许是出于对那段时光的祭奠,我还是去看了电影,电影拍的很好,节奏、结构乃至深度都非常优秀,但故事却不够真实,有很多戏剧夸张的成分。

当然,戏剧夸张是电影艺术的必然要求,而我之所以敢说它不真实,是因为那一年,我被大家戏称为枪王之王。其实电影里面关于“枪手”的定义不太准确,至少在我看来,枪手应该是指代替者而非作弊者,简单来说就是替考。

2009年,我迷迷糊糊考进了学院路上的一所大学,读经济系研究生,我整天浑浑噩噩度日,不是泡在网吧里,就是在操场打篮球。与大学时期形形色色的生活状态不同,研究生分两类,第一类是刻苦型,他们不是努力学习拼命考证,就是努力实习准备工作;还有一类就是像我这样的,打算挥霍掉人生最后的闲散时光。所以除了玩,我也不打算干什么,至于学业,你懂的,只要别太过分,随便学学都能过。

日子平淡无奇,转眼半学期过去了,有一天打球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学长,一聊发现大家都玩魔兽,我宿舍里面其他人都是第一类学生,所以平时也没人一起玩,因为聊得来,我干脆转到学长服务器一起开荒。一旦游戏里面成了战友,关系也就更加熟悉了。

转眼快到期末了,那天外面出奇的冷,学长叫上我说要一起吃火锅,我自然没有拒绝,吃了点涮肉,喝了点酒,两个人就吹起牛来,牛皮吹完,又喝了一些,话题开始沉重起来。

学长说他明年就要毕业了,现在工作还没着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劝他不要眼高手低,找个凑合的工作先干着,反正学院路出来的研究生,再不济也能高于毕业生平均薪水。他却不以为然,说钱不重要,只是每天坐班实在没意思。

我觉得他过于理想主义,就劝他,“别说钱不重要,现在咱们现在花的都是爸妈的钱,毕业了才能挣到第一笔钱,你还是现实一点好。”

他却不以为然,很是不屑的回答我,“我读研阶段一分钱没跟家里要,学费自己交,生活费自己出,我的钱都是自己挣来的。我现在有些积蓄,虽然买不起房,但毕业买个国产车还是不成问题。”

我傻了眼,羡慕极了,对于读了快二十年书的人来说,挣钱是一件非常有诱惑力的事情,“跟导师做项目还能挣钱?”

“做项目挣钱?哼,想得美!不过,想挣钱门路多着呢,想不想挣?哥带带你。”

“好呀好呀!”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老司机开车就是彪,第四天,我就站在考场外了。我手里捏着别人的身份证,心里忐忑不安,虽然学长一再强调,不用担心,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这种成人会考不会有人故意刁难。但毕竟是初犯,我还是慌得六神无主,头一天甚至专门比照身份证上的模样剪了头发,但不管怎么收拾,毕竟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比我早了十多年,装嫩不容易,装老更难。

我不停的低头看表,心脏砰砰狂跳,精神紧张至极,耳边甚至能听到嗡嗡的蜂鸣声。离开考还有十五分钟,马上就要进考场了,对我来说,试题根本不在话下,这种级别的考题闭着眼都能过,但真正令人紧张的是进入考场前的身份核验。

离开考还有十分钟,该进场了。三十多个考生在教室外面排好了队,准备挨个核验身份进入考场。我深吸一口气,不停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没事……千万不要忘了自己的名字,我现在叫XXX,写名字的时候千万别写错……

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我一把,我吓得差点跳起来,好在我心理素质过硬,身子只不过软了一下。

我转身一看,身后站着一个女孩,那女孩跟我年龄相仿,长相也很可爱。

“你是哪个学校的啊?”女孩问我。

“我……我是C大学的,不不不!不对!我是R大学成人再教育学院的!”我心想,这下糟了,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女孩捂嘴噗嗤一笑,“行了,大家都是枪手,就不用解释啦。”

“枪手?我……我不是……”

“嘻嘻,第一次吧?别紧张,我看你都快吓傻了,安慰安慰你。你不用担心,咱们这一屋子没有一个本尊,全都是枪手。”

听到女孩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身边的人全都年纪轻轻,一个个带着书生气,根本不像是成人再教育的考生。

这时,监考老师叫了一声,“进场了!”

所有人挨个核验身份进场,我忐忑不安的观察着前面的情况,监考老师每次都有模有样的比对一下身份证,但明显是走个过场。到我了,监考老师拿起我的身份证,撇嘴一笑,挑眼看着我夸赞道:“你的发型很专业。”

女孩恰好坐在我后面,临考前,她再次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嘻嘻问我:“半小时交卷?”

“哦……好……”我点点头。

半小时后,女孩交卷了,走前在我桌上轻轻弹了一下,我赶紧起来跟着女孩走出了考场。


我请女孩去了星巴克,虽然两杯咖啡的价格够我在网吧玩两天,但我还是咬咬牙,买了两个超大杯外加一些甜点,毕竟明天学长就会打600块钱给我。半小时赚600块,这种好事还是让我美滋滋的。

跟女孩聊了很久,她叫小沫,也在学院路读研,我们两个学校隔了一堵墙,怪不得总觉得眼熟,说不定就见过。

小沫是老枪手了,从大学时代就开始,保研之后也没停手,到现在已经做了三四年。她一眼就看出我是新人,所以身为“排长”,她有必要给我讲讲里面的门道。像这种成人会考,只要“连长”打点得当,根本不用担心入场问题。

所谓连长,就是指一个考点的总联络人,一般成人会考的时候,一个考点会安排四五个教室,每个教室二三十人,算下来总共一百多人。因为代考的被称为枪手,所以管理二三十人编制的,行话叫排长;而这一百多人的总联络人就叫连长。

一个考点就是一个独立的生态圈,具有明显的区域性,每个圈子都有一个连长,连长负责打通考点的各个环节,只要考点的关系都搞定了,剩下招揽客户和枪手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据说我们的连长是这个考点的在校生,而且已经读到博士。只不过这些都是江湖传闻,圈子里面等级森严,层与层之间相互不认识,所以连长的真实身份我们下面这些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很多人或许会觉得成人会考是没意义的考试,对于大学生甚至研究生来说,当然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这种考试却意义重大。这些人大多在社会上打拼多年,不差钱,却出于各种原因想要弄个文凭,于是各路大学抓住商机,顺应市场,开办了各式各样的再教育学院,明面上说得好听,什么优化教育资源利用之类的,但实际上就是拿名声换钱。

有了这么一档子产业,相关的各项服务也就应运而生,替考就是其中之一。拿我们考点的成人会考业务来说,当时的资费是一门考试1500元,普通枪手拿600,排长除了当枪手的600,额外再拿1000,像介绍我来考试的学长,作为中介人每个枪手他抽成300。其余所有收入都归连长,连长要打点很多环节,所以他拿的钱里面有一部分要计作业务费用。

听完小沫的介绍,我瞠目结舌,想不到集中了国内最尖端教育资源的学院路竟然暗藏如此玄机,我拜服不已。不禁赞叹道:“人才,真他妈是人才!这都能产业化!”

小沫哈哈大笑,问道,“怎么样,还有兴趣么?要是还想干,下次我直接联络你,这样可以省掉中间介绍费,你能直接拿900块。”

“那绕过学长是不是不好呀……”

“没关系,这都不算事儿,你现在已经是圈里人了,绕过中介很正常,他不会介意的。”

“那……好吧。”

正如小沫所说,学长没在意我绕开他直接当枪手的事情,可能真是因为这不算事儿吧,也有可能是因为学长快要毕业了没心思搭理我,反倒是我心里有些难堪,总避着他。从那以后,我也没再上过魔兽,他也没找过我,半年后,他毕业回老家了,我们也再没联系过。

他可能彻底离开了枪手圈,但我成为枪王之王的路才刚刚开始。

赚到人生第一个600块之后,我愈发不可收拾。只要一有考试,就马不停蹄辗转各处考场。那段时间我非常快乐,非常充实,就连游戏都不玩了。现在回忆当时的心理,可能钱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受,包含了成就感、优越感、满足感。

一年时间,小沫成了我的女朋友,也成了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我也做到了排长级别,我们俩靠当枪手赚了大几万块,除了租房和日常开销外,还能剩下不少。吃喝玩乐,旅游购物,那种生活是普通学生根本不能享受的,可我总觉得不爽,甚至莫名烦躁,只有进入考场和进入小沫时才能短暂忘掉那种不可言说的抑郁。

那天,我刚刚进入贤者模式,坐在床头发呆,不知不觉竟然长叹了一口气,眼神出离空洞。

小沫揽着我,在我耳边呼出湿热的气息,“怎么了?感觉你最近有些奇怪。”

“没事……”

小沫眨了个媚眼,撒娇着说,“我知道你有事,你说嘛,是不是有狐狸精了?”

我摇摇头,一脸严肃,“不对,这事儿不对……”

“什么事?”

“枪手这事儿。”

“呵呵,你该不会觉得良心受谴责了吧?咱们不偷不抢,这事儿那么多人都在做,你有什么可想不开的?”

“不,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

“我们被剥削了!”

再拿成人会考来说,1500里面,枪手只能拿到600,却要承担所有的辛苦和风险。

这不是剥削又是什么?!

我不想再被剥削,于是,除了自己继续当枪手外,我还当起了中介。因为一年来各处赶场,我对这里面的行道已经相当清楚,手里也掌握了一些资源,所以事情开展起来也很顺利。

接下来的考试季,我介绍了12名枪手,共参加六场考试,介绍费就挣了两万多。这可比自己当枪手强多了,尝到甜头之后,我继续深耕领域,联系更多枪手,建立枪手信息库,并且侧向发展关系渠道,跟其他圈子建立业务往来,就连业务领域也不再局限于成人会考,甚至向大专、中专会考发展。

随着业务越做越好,我终于能结交连长,并从连长那里拿到更多的业务,但我不再满足于只做中介,我想自己做连长。

在这项业务里,枪手并不是稀缺资源,客户更是不用发愁,一到考试季,相关的qq群会有数不清的人往里加。真正具有核心价值的资源是考点关系,那些连长之所以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拿走大头,原因就在于他们能够决定一个考点是否可以开展业务。

可是开发一个考点谈何容易,要知道这种事情是非常忌讳的,如果没有特殊的关系,考点的老师根本不可能跟你谈这些事情。此外,想要从别的连长那里挖墙脚就更难了。所有连长都把这层关系视作宝贝,绝不会拿出来示人,更不容许其他人染指。

上层建筑早已固化,连根钉子也插不进去。

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老黑,之所以叫老黑是因为他这个人真的特别黑,倒不是说心黑,老黑人不错,就是黑的像块碳。

有一次老黑恰好在我联络的考场当枪手,我之前没见过他,知道他是新人,一看他长得这么有特色,就搭了几句话。一问不得了,这才知道他跟我们都不一样,他不是学生而是老师。

老黑岁数比我大不了几岁,他刚毕业没多长时间,当时在一个三本院校教信息工程。三本里面,混日子是常态,不光学生混日子,老师也混日子。反正一周没有几节课,很多时间都闲的无聊。老黑埋怨学校薪水少,之前的教职工宿舍也因为要拆除搞地块不能住了。老黑没办法,只能出去住,但是微薄的薪水根本不足以养活他自己,刨了房租,每月就只剩下两千多块钱。老黑家里是农村的,每个月还要往回寄1500。所以能用的生活费更加少的可怜。

其实老黑是有梦想的,最一开始,老黑每天都很忙,上课拼命讲课,下了课就埋头准备课件。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上课的时候依然见不到几个睁眼的。

虽然老黑脾气很好,但有一天还是没把持住,把一个上课睡觉捣乱的学生给批评了,谁知道那个学生是个混子,不仅完全不服输,还在课堂上把老黑给骂了。老黑气得要死,但毕竟为人师表,总不能骂回去。这事儿捅到了校长那里,但是没办法,混子家长是个企业主,给学校提供了不少赞助,校长也不能把混子怎么样。

混子到底也没有道歉,半个月后,老黑还不明不白被人揍了一顿。揍他的人放话,这顿打没在课堂上挨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从那以后,老黑也懂事了,上课迷迷糊糊讲,任由下面迷迷糊糊睡。

虽然心态上成熟了,但钱终究是个事儿,一个偶然的机会,老黑知道了枪手的事儿,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了考试。

那次考试我给了老黑1000,老黑问我,为啥多了400,我说,因为你是个好老师。

从那以后,老黑就成了我手下的老枪,只要有业务,我都优先安排他。有一天,老黑突然找到我,说想请我吃顿饭。

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老黑支支吾吾,半天开不了口,我看出他有心事,就问他是不是有啥难处。他说能不能先预支他两万块钱,以后他多接些活,尽快还清。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开始不愿意说,最后才哭着说他家里面父亲病重了,需要五万块钱做手术。

我真有心帮他,但是我这个人习惯及时行乐,有钱了花销就不在乎,总是大手大脚,加上刚刚买了一辆车,我真没钱给他。

突然,我脑筋一转,萌生了一大大胆的想法,正是这个想法开启了我登上枪王之王宝座的大门。

我敬老黑一杯酒,问道:“你不是老师么?你总有监考的机会吧?”

“啊?”老黑愣了一下,“有是有,可我们这也不是成人会考的考点啊。”

成人会考规模不大,每次考试的考点不多,因为老黑教书的三本在郊区,所以那里不是考点。

“四六级总有吧?”

“那肯定有。”

“好,你能提前知道谁在你监考的考场参考么?”

“能。”

我拍拍老黑,干了酒杯,“行了,这钱有着落了,咱们玩个刺激的,等赚到钱,扣了费用都是你的。”

成人会考这类考试并不规范,监考也不严格,所以替考现象十分普遍,甚至中专、大专会考,都有空子可以钻。这些业务收费不高,在我看来属于低端业务。

但是四六级不一样,这类大型正规考试监考很严格,除了监考老师之外,还有外校老师巡场。即便是连长能够联系到的监考老师,一般也不敢在这种级别的考试上放水,所以想要安插枪手绝不容易。不过风险大,收益也大,这才是真正的高端业务。虽然没有成功的先例,但有老黑做内应,再加上我手里丰富的资源,我认为计划可以成功。

老黑从自己考场里面找了几个可能需要枪手服务的考生,然后由我负责跟考生接触,接触确认需求之后,我就从库存的枪手里面挑选相貌有些相似的人进行匹配。到最后,我匹配了三个枪手,大概都有30%相似度。

三个人中有两个是女孩,女孩比较好办,只要进考场之前画个妆,换个发型,戴副眼镜,就能容貌大改,剩下一个男生不好办,总不能化妆进场。毕竟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相貌相似的人啊,影视剧里面动不动就出来一个真假难分的情况现实中根本不存在。为了蒙混进场,我出了个奇招,让男枪手考试那天贴上一个治腮腺炎的药膏。

我们做了充足的准备,计划了多种预案,就算遇到连巡查老师进来巡场,老黑都有相应举措上前遮掩。

事后,所有预想的危险都没有发生,巡查老师也没有出现,只不过老黑全程精神紧张,吓出了一身冷汗。

成绩当然是轻松过关,一个人收费八千,枪手各拿三千,剩下一万五我都给了老黑。

老黑对我非常感谢,但反过来,我也很感谢老黑,因为这次的事儿给我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既然传统低端业务插不进去,干脆开发新业务,做高端定制。

以老黑的考点为突破口,我的高端定制服务逐渐成熟。随后,我各处游说,连长们终于同意在他们的考点开展高端业务,但这种业务风险很高,所以为了不惹麻烦,还要长得像才行。

此外,连长们还批发低端业务给我,拿到了大量的低端业务资源,我很快干掉了其他中介,成为业内最强。因为我只收100块中介费,剩下200都给枪手。这样一来,枪手们都跑到了我这儿。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大量积累枪手,尤其是女枪手。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确实不多,但只要基数够大,总能找到合适的。

一年后,我的枪手库已经不下500人,其中400人都是女生。而我的高端定制服务已经彻底成熟。

四级8000,六级15000,会计证12000,银行从业全科目14000。如果缘分使然,遇到命中注定的相似之人,还可以五万起,定制考研服务!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上层圈里几乎无人不知。有一次,我请各路连长在歌厅消费,喝到兴奋时,他们共同敬我,并称我为枪王之王。


我之前的抑郁一扫而空,整个人沉浸在强烈的快乐之中。小沫却有些害怕了,这个时候她早已不做枪手了,整日泡在图书馆,想要去美国留学。

那一次,我们两个进行的很不协调,我情绪亢奋,她却始终低迷。我看出了她的异样,心中顿时不爽,杂念一起,很快缴枪败下阵来。

“怎么了?你有心事?”

小沫蜷缩在一旁,过了很久才说,“别做了,你收手吧。”

我搂住小沫,问她,“怎么了?你不是说过么?这种事情有那么多人在做,有什么可想不开的?”

“不,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人在做!你做的事情是违法的!”

我生气了,怒吼道:“违法?!成人会考不违法?!大专会考不违法?!这些都违法!为什么那些可以做!?我这些就不能做?!”

“不一样……不一样……”小沫使劲摇头,却明显理亏,最后只好哀求道:“你别做了,我真的害怕……”

“怕什么?现在我早就不亲自上阵了,根本没有风险。”

小沫不再说什么,只是把头捂在被子里面大哭。

我刚想搂紧她好好安慰一下,突然手机铃声大作。

我拿起来一看,是老黑。

“喂?老黑啊,什么事儿?”

“你在学校么?!我来你这儿了,来大活了!”

“什么大活?”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快来!我在你们学校外面的星巴克!”

“好,你等我!”

挂了电话,我抹去小沫脸上的泪水,然后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就穿上衣服离开了。

距离毕业还有半年,不得不承认,我有退隐的想法。说实话,一点不害怕是假的,我知道这事儿违法,但并不严重,只要没惹出什么大麻烦,就不会有什么事儿。可俗话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所以我也打算急流勇退,不过,就像常规剧情一样,金盆洗手之前总要最后干一票大的。

我也不例外。

此时,老黑已经赚了不少钱,还买了一辆三手奥拓。

一见面,老黑就一脸兴奋的说道:“这次可是有大买卖了!”

“你别急,慢慢说。”

“这次四级考试,我和一哥们共同监考一间教室,那是个大教室,有四十个座号呢!我跟那哥们儿商量好了,一人一半!”

“哈哈,老黑你可以啊!现在都开始发展成员了!”

“你等着,将来我一定要做到我们学校的连长。”

“行,我相信你能做到,咱先说说这次的具体情况。”

“这次是校内考试,所以教室里面全是自己学校的学生。那帮学生我还不了解么?一个也过不了!往常咱们只能安插个别枪手,不就是怕同学之间相互举报么?这次不一样,还记得之前打我那小子么?我跟他现在是兄弟了,一说这事儿,我俩一拍即合,他倒真有本事,下面游说了一圈,竟然把四十个人全都说通了!我给他们一个优惠价,一人6000!”

“四十个?!好家伙!那就是24万啊!”

“可不,我晚上就把四十个人的资料发给你,你赶紧匹配!这次数量大,非常有得赚!”

“好!来,预祝成功!”我举起咖啡,向老黑示意。

我俩一碰杯,各自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我语气沉闷的对老黑说,“老黑,干完这一次,我打算不干了。”

“啊?为啥呀?你可是枪王之王啊。”

“呵呵,我也快毕业了,该干点正经事儿了。”

“哼,正经事?啥是正经事啊?你看看我,教书是正经事儿吧,结果呢?还不是落得囊中羞涩,不名一文。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现在这社会就认钱,能赚到钱的,它就是正经事儿,赚不到钱的,都他妈扯淡!”

我苦笑了一下,“老黑啊,你说的没错,算了,先干了这票再说吧。”

其实我自己心里也很矛盾,我弄不清自己心里的想法,有害怕,有厌烦,甚至还有道德层面的自我谴责。但身处于物质至上的社会,我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甚至从某种意义来讲,我真的很上进,很努力。

晚上,我立即开始整理枪手资料,根据老黑发来的考生信息,我以敏锐的眼光匹配枪手人选。现在的我真可谓阅人无数,尤其是阅女无数,照片从我眼前一闪,我立即能分析出她是什么长相。五官、肤色,漂亮程度1-10,大量数据瞬间就在我脑海浮现。

首先匹配脸型,圆饼配锅盖儿,瓜子配鹅蛋儿。然后是鼻子,蒜头、葱头一锅烩,碰见鹰勾不好配。眼睛好办,只要大小合适,一副眼镜就能解决。嘴最简单,只要做出“地包天”或者“天包地”的样子,很容易就能蒙混过关。

一个通宵下来,天色刚亮,我就给老黑打电话,“老黑,完事儿了!人我都给你配好了!”

老黑原本还睡意浓浓,但一听我完事儿了,立即兴奋的说道:“不愧是枪王之王,效率太高了!”

“老黑,这次事关重大,我打算亲自上阵,正好,有一个人跟我有37.45%的相似度。”

“我靠,这么精确,怎么算出来的。”

“胡诌的。”

转眼到了考试当天,我一早起床,在床边做了一百个俯卧撑。往常这个时候,小沫绝对不会起床,还总是埋怨我弄出噪音,而我会趁着一身热血,抱起小沫来一发。但今天,小沫冷冷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我感觉到异样,问她:“你怎么了?”

“一定要去么?就不能不去?”

“一定要去,你知道的,这种事情不可能半途而废,钱都收了。”

“我不想让你去,别干这个了,我害怕……我们一起出国留学不好么?”

“出国还不是为了回国能挣更多的钱?可你也知道,就算海龟回来,一年也很难挣到20万,我现在早已经超过这个数了。”

“可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挣的钱不干净!”小沫捂着被子,怒视着我。

我生气了,指着小沫吼道:“你以为你出国的钱是怎么来的?!还不是我们这样挣来的?!再说了!你别忘了!是你把我拉下水的!”

小沫钻进被窝失声痛哭起来,我没搭理她,披上衣服出了门。

老黑的学校离我租的房子大概1小时车程,我害怕堵车,所以不到七点就开车上路了。我心情本就有些烦躁,恰好又赶上高速有事故,大清早就堵了五六公里,我更加暴躁不安。好不容易过了堵点,离开考也就剩下四十分钟了。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我一看是老黑,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急不可耐的问道:“你是不是还没到啊!?”

“别急,堵车了,我还有十几分钟能到,能赶上,你放心。”

“不是你的问题,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知道老黑这人心理素质一般,遇到点事儿就爱咋呼,但这次不太一样,我听他语气极度恐慌,心里咯噔一下,可能真有大事了。

我深呼吸稳住情绪,“老黑,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急。”

“那哥们儿失联了!电话完全打不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十分钟就要领考卷了!如果他不来签字,学校就会安排其他老师替他监考,那样的话就全完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脑中快速盘算可能出现的情况,手机故障?临时反水?或者说那哥们儿根本是个卧底?这该不会是钓鱼执法吧!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我必须赶快想办法解决当前的困境才行!

"老黑!你先稳住局面,就说那哥们儿拉肚子了,稳住,一定稳住!"

“哎呀!怎么办啊!必须双人签字才能领考卷!我再拖能拖多久啊?!怎么办!怎么办!”

“你等我!我十分钟后肯定赶到!另外,你马上找一份他的签字样本发给我!马上!”

“什么?你该不会要假冒他吧?这不靠谱吧?”

“别废话!赶快发给我!”

“好,好,我去办公室翻他的教案。”

我挂了电话,双手紧握方向盘,大踩油门疯狂超车,6.5分钟之后,我顾不上排队进校门,直接把车扔在了路边,然后飞快向考场跑去。

手机响了,我一边狂奔,一边打开老黑发来的信息,那是一张签字照片,我比着签字照使劲在胸口划拉。

跑进教学楼,电梯前挤满了人,根本挤不进去,我也不敢等,拔腿就奔上楼梯。热汗夹背,冷汗直流,我气喘吁吁,精神高度紧张。

这时,前面有个女孩正拿着单词书在楼道里念叨,我看她嘴上挂着一副口罩,二话没说就上去抢了下来。

女孩吓了一跳,指着我大骂,“你神经病吧啊!”

我继续爬了四层楼,终于到了六层考场,远看见一坨碳,我立即上去问道:“他…他来没!?”

“哎呀!没有啊!根本联系不到!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老黑这么一咋呼,考场外面的枪手们慌了,他们多数是我手底下的老人,虽然久经沙场,却都没有在四六级考场开过枪,这种高风险的事儿本来就令他们紧张不已,现在更是慌得六神无主。

我冲枪手们摆摆手,然后赶紧拉走老黑,“走!我跟你去拿考卷!”

“这…你跟他一点都不像啊…”

“别废话!快带我去!”

我带上口罩,手里疯狂比划着那个签字。来到领考卷的办公室,前面有两个女老师正在领考卷,我低声问老黑,“我认不认识她们?”

“我哪知道你认不认识?”

"你他妈是不是傻!"

“哦,哦。明白了,认识。”

“上岁数那个姓什么?”

“李。”

我赶紧弯着腰走上前去,一边使劲咳嗽,一边压低声音,哑着嗓子向李老师打招呼,“李老师好啊,咳咳咳!”

李老师一脸迷茫,看着我问,“你是…”

“咳咳,我小王…咳咳…”

“哎呦,怎么这么厉害啊?”

"重感冒,咳咳!咳咳!"这下我用力过猛,差点把肺咳出来。

"你行不行啊?要不然找人替你监考吧?"

我摆摆手,装作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老黑终于机灵了一次,上前对李老师说:"李老师,您赶紧去监考吧,我照顾着他,别再把您传染了。"

"小王,你可注意身体啊。"

我充满感谢的向李老师点了点头。

有了这一出表演,发卷子的老师也就没再多起疑心,我和老黑签了字,他就把考卷给了我们。

老黑佩服不已,"我靠,这也行?!你太牛逼了!人生在世,果然全靠演技啊!"

"别废话,赶紧组织进场。"

我和老黑回到考场,赶紧组织枪手入场,可能是因为做贼心虚,我们这场比其他考场进场的速度都快。

因为要假扮监考老师,这次我就不能再做枪手了,所以也只好委屈那个跟我有37.45%相似度的人,我只能下次再做他的业务,回去就把钱退给他,再额外赔付一点钱。

本以为一切顺利,谁知就在离开考不到5分钟的时候,校长突然出现在门口,他朝我招招手,低声道:“小王,你过来一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什么情况,老黑也傻了眼,目瞪口呆的看着校长,校长冲我点点头,脸上笑容甚是诡异。我心脏狂跳,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校长拍拍我肩膀,“小王啊,李老师跟我说你病得很厉害,这样吧,你回去休息,我找人替你。”

说完手向后一引,招呼过来一个女老师,我心中叫苦,直跟老黑打眼色,虽然老黑黑得看不出脸色,嘴眼却拧的跟咸鱼一样。

“我没事……多谢校长……咳咳,我能坚持!”

“坚持什么呀,回去休息吧,让小陈替你就好了。”

那女老师也上前说道:“王老师,你回去吧,我替你。”

我不敢再坚持,一来校长把人都领来了,肯定态度坚决,二来,我毕竟是冒牌货,再多废话极有可能露出马脚,所以我只好点头道谢,离开了考场。我弓着背拐过楼梯,刚一脱离视野,立即马不停蹄跑向厕所,我摘掉口罩,脱去外套,抹一把水立起头发,转身返回考场,既然不能假扮监考老师,我就接着回去当枪手,毕竟在考场里盯着我心里还能踏实一点。

我一脚踏进考场,老黑赶紧上来核验身份,他象征性的比了一下身份证,然后赶紧让我入座。我刚要坐下,那个女老师却突然叫住了我,“同学,你等一下。”

女老师拿着花名册向我走来。

老黑赶紧上前阻拦,“陈老师啊,我都已经核验过了,马上开考了,让他坐下喘喘气,准备准备。”

女老师不好反驳老黑,但还是拿起花名册对着我看了好几眼,我心里惶恐,表面却全无异状,不慌不忙的收拾文具,或许真是那37.45%的相似度起了作用。女老师放下花名册,坐回了讲台。

接下来,考试开始了,首先是听力部分,听力结束之后,大家开始答选择题。伴随考试的进行,我内心也终于平静了下来,好在有惊无险,之前冒的汗受风一吹,冷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谢天谢地,终于没事了。

谁知没等我高兴几秒钟,那女老师竟突然拿起花名册下来核验身份,我顿时慌了神,赶紧给老黑使眼色,老黑也手足无措,急的乱转。我抬头一看,发现所有的枪手都在东张西望,一个个脸色苍白。

我盯住老黑,嘴上疯狂打口型,快想办法啊!

老黑急中生智,抓起桌子上玻璃杯使劲往地上一砸,一声脆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女老师赶紧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老黑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哎呀,杯子……怎么……杯子怎么碎了,陈老师,你能不能帮我拿个扫帚去啊,我清理一下。”

“啊?要不我找清洁阿姨来吧。”

“都行,都行,快去啊!”

女老师被老黑吓了一跳,赶忙出了教室。

女老师一出门,这屋里可就乱了,枪手们纷纷吵着要离场,我拼命安抚,可是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女老师。情急之下,我披上外套,戴上口罩,交了卷子堵在了门口。

我转身压低声音对枪手们说道:“你们赶紧答题!分数能过就马上交卷!”

枪手们见我如此决绝,也不敢耽误,纷纷趴下答题。

我远远看见女老师走了过来,立即迎上去堵她,“陈老师啊,我跟校长说了,我能坚持,你不用替我了,你放心吧,这里我没问题,你回去休息吧。”

“王老师,没事儿的,同事之间帮点小忙而已,你不用在意。”

我扒开陈老师就往外送,“你放心吧,我病没事,感冒而已。你别操心了,对了,校长说让你去操场找他一趟,他好像挺着急的。”

“操场?校长在操场等我?”

“对啊,对啊,你快去吧。这儿交给我了。”

陈老师虽然心存疑惑,但还是离开了考场。我终于松了口气,拉着老黑气喘吁吁道:“能骗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但是没等我喘过气来,十分钟后,考场外又来了两个人,这次真把我吓坏了,其中一个看样子是老师,另一个竟然一身警服。糟糕,怎么还惊动警察了,虽然心跳几乎到了极限,但我还是冷静看了眼那个警察,只见他袖子上写了保安字样。我这才松口气,但仍不敢掉以轻心,我让老黑上前询问,并尽可能把人挡在外面。

门外保安对老黑说道:“老师,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替考,我要进去查一查。”

老黑声音颤抖,“你……你别乱查,考生我都核对过,你这样很影响大家考试。”

这话顿时吓得我血顶天灵盖,枪手们也彻底慌了神。我心想这下完了,看来事情败露了。我已经彻底没注意了,看来是天要亡我,哎,恐怕只能等死了。我长出一口气,彻底绝望。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道歉声,那保安竟然对老黑说道:“哦,对不起,老师,我看错教室了,不是你们这间,是隔壁那间考场。”

天啊,真是要了命啊,看来天无绝人之路,还给我留了一丝幸运。

终于,考场再次恢复了安宁,可是这样一重重打击下来,枪手们已经彻底乱了心神,毕竟谁也不愿意被抓,与自己的前程比起来,这点劳务费根本不足挂齿。三分钟后,一个女孩唰的一声站起来,走上前交卷了,我诧异的看着那个女生,她是我手底下的老枪了,虽然成绩很好,但也不至于三分钟就把卷子答完啊,我半起身子瞟了一眼,果然她的作文根本是空的。女生放下卷子,慌乱的收拾了东西就离开了考场。这下糟糕了,局面彻底失控,一分钟内,我以外的39名枪手全部交了卷,人群一旦达成统一意志,谁也阻挡不了。

我失败了,彻底失败了。

我和老黑傻了眼,而被支走的陈老师恰好回来,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她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

事后,40名枪手全部失败,而我也终于知道了各种事情发生的原因。老黑的哥们儿早晨来的事后出了车祸,直接昏迷送去了医院,好在没什么大碍。现在回想,我当时路上堵车,可能就是那哥们儿出的事故。至于保安来查代考,是因为隔壁教室真的有一个代考的,但不是有组织的,而是个人行为,监考老师看出了端倪,就请来了保安,结果保安第一次走错了门。

那之后没多久,事情败露了,老黑被学校辞退。小沫也在某天离开了我,因为这次的惨痛失败,我的高端定制服务彻底失败,手底下的枪手也作鸟兽散。

最后,我删除了用于联络的qq号,注销了手机号码,彻底退出了枪手圈。

看完《天才枪手》,我只能暗自苦笑,感谢上天让我迎来了彻底的失败,不然迎接我的恐怕是更可怕的结局。我应该感到庆幸,我是何等幸运才能全身而退,现在每次回忆起那段时光,我总会想起那个戏谑的称谓,枪王之王?呵呵,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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