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对你情有独钟?
外表看似豪爽洒脱的我,其实往往容易思虑多多,感情细腻 ,因而时常浅怀感伤,怀旧缠绵。
和往常一样,晚饭后我一个人漫步街头,准备向公园走去。
已是深冬季节,通往人民公园的路上人影稀疏,只有两边饭店里人声嘈杂,颇为热闹。路对面有一辆农用车的喇叭声吸引了我的目光,“香蕉,橘子,苹果,便宜了!”我是不喜欢吃水果的,于是就又收回了目光。当我无意间再抬头时却看到了水果摊旁边还有一辆小型三轮车,上面挂着几袋白花花的东西,细看原来是用大米做的圆形米蛋,俗称“米花蛋”,小时候农村也有叫“花喜蛋”的,一种特殊的感觉油然而生,春去秋来,在细水流年的平淡生活中它时常给予我心灵碰撞与情感触动,那种感觉只有我自己深有体会:怀旧而酸楚。随即我低下了头慢慢地走着,我在告诫自己这次可不再买了,以前每次看到这“花喜蛋”,我总要顺便买一袋,让孩子们吃,每一次孩子们都笑话我:“谁稀罕这东西,难吃死了,你想吃就一个人吃吧!”我告诫自己,这一次真的不要再买了!
等到快走到公园时,一辆三轮车从我身边开过,啊!就是刚才停在水果摊旁边的三轮车。这一次我看得太清了:是“米花蛋”,一位年近七十的老人开着三轮车,上面挂着五袋“米花蛋”,车上还有其它米花棒,米花糕,红枣等。这时前面有两个人叫停了他的车,估计要买他的东西,我盯着那几袋“米花蛋”足有半分钟,只是最终没有伸手去摸,我害怕一摸就会心血来潮,大搞破费。 就这样怀着复杂的心情走了……
公园里霓灯闪烁,舞曲咚咚。人渐渐多了,有人在暴走跑步,有人在扭腰跳舞,也有人在悠闲品茶,古怪的音乐撩拨着人们因生活而日渐麻木的神经,忙碌而紧张的人们只有在这里找到放松的感觉。我无暇顾及,无心欣赏,只是低着头顺着绕道怀虑疾走,内心依然在想着那几袋“米花蛋”,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四十年前的刻骨旧事了……
……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大概在我四五岁时,当时家里非常穷,父母没让我们饥肠辘辘都算不错了,根本没有零食之类的东西。有时为了争一块糖,姊妹四个就会打架。不过有时村里来了一个卖东西的(都是些针头线脑的,糖块,米花蛋等),大家都叫“货郎挑”。大人偶尔也给我们买几块糖或者“米花蛋(也叫花喜蛋)”。
有一天,村里来了个“货郎挑”,一群孩子都围上来了,眼巴巴盯着货挑里的馋物。当时说一毛钱八个糖,或者八个“花喜蛋”,如果没有钱,拿一个烂鞋也能换糖吃。可是当时家里没有烂鞋,都还能穿,母亲就说:"算了吧,不吃了!"可是邻居二婶都拿一毛钱给她儿子买了八个“花喜蛋”。我就闹着母亲给一毛钱去买,母亲不给我就大哭,据说我当时极为任性,母亲气极了将我暴打,一巴掌打在脸上,不小心碰到鼻子,随即就流血了,我感觉我快要死了,哭得更厉害,一直哭了大半晌。后来母亲对我这个任性馋妞束手无策,锁到正屋里,不管我,随便哭吧。可是我在屋里哭得更厉害了,害怕母亲真的不要我了。后来,我记得我姑姑扒住门缝望里看,恐吓我说:“鳖女子你还哭,你妈都跳井了,让你气的,村里人都在捞你妈……”。后面说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用手拍着门哭喊着:“姑姑把门开开,我不哭了,你们赶紧去捞我妈呀!”一刹那,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尝不到“花喜蛋”的痛苦远远没有失去母亲更痛苦,我声嘶力竭,嗓子哭哑。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我看见母亲被姑姑和婶子搀扶着回来了,我立刻闭住嘴巴不敢哭了,肚子一鼓一鼓始终没哭出声来。当时母亲的样子很恐怖怕人,这是我一生都忘不了的镜头:母亲头发又湿又乱,浑身都是湿的,裤子卷得很高,脚上全是水和泥,脸上还有几处青泥,一副昏迷样子,踉踉跄跄地进门,然后瘫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姑姑又开始恐吓指责我说:“你看把你妈气得跳井了,要不是那么多人捞,你妈就淹死了,你以后就成了没有妈的孩子了!”我站在母亲身边吓得直哆嗦,满脸泪痕不敢出一声,只是用手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天黑了,姑姑婶婶也都走了,我记得那天晚上母亲经过一番“换洗”后,又开始在厨房里给我们做晚饭,她边做饭边向我详细描述着她“井下复活”的惊人场面,并警告我以后可别气她了,我坐在灶窝前抬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母亲的批评和教导。母亲那时也不过三十岁,很瘦弱,穿着花格子上衣,昏暗的煤油灯下我只看到她很瘦弱干练,样子怎么也记不清。大概是白天哭的时间过长,又受了惊吓的原因,听着母亲的教育,听着听着我就睡着在灶窝柴堆里,那天晚饭也没吃,听说那晚我又发了高烧……
…………
这段苦涩而又铭心的记忆一直伴我成长,在那苦难岁月里,一角钱的随意消费就视为一种奢侈与腐化。那天即便我历经皮肉之苦和内心惊撞,最终也没有换来“花喜蛋”的幸福品尝。八个“花喜蛋”成了我儿时的一种奢望,也成了我一生难以消除的隐痛。
后来我长大上学了,谈起此事姑姑和母亲才告诉我,当年那个所谓的惊天动地的“井下捞人"事件原来纯属骗局 ,单纯是为了制止我的哭闹与任性。母亲假装跳井,假装让人搀扶,假装刚打捞上来,身上泼点水,脸上抹点青泥,假装昏迷,假装瘫坐…………一系列的骗术如今看来是那么的理所应当和被逼无奈。我为那时候自己的任性和贪吃而羞愧不已,也为母亲当时对我束手无策与无助而深深理解。
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美味小吃丰富了人们的嘴巴,满足了人们的贪吃欲望,但“花喜蛋”始终在我心头囚居,我始终对它情有独钟。即使如今在这尔虞我诈,物欲横流的岁月里,我始终在心灵深处藏着这份特殊的眷恋,每次忆起总有酸楚的感觉。前年我教的学生,听了我给他们讲这个故事后,星期天专门跑到超市为我寻到现代版的“米花蛋”,个头比我小时候见的大得多。当那个叫“彭珊”的女学生把一串“米花蛋”放在讲课桌上时,我哭笑不得,眼泪“唰”的一下流出来了。
如今有时候和母亲谈起此事时,在斥责我儿时性格执拗之外,母亲更多的是内心的愧疚和自责。诸如“花喜蛋”之类的事情太多了:到张村街上赶集,姊妹仨分喝两毛钱一碗的胡辣汤;几分钱一个的鸡蛋,不到端午节一般是不得吃的;走亲戚的糖包子只是用手摸摸掂掂再放下……哎!太多寒心事几度让母亲流泪。
…………
不知不觉在公园走了几十分钟了,我擦了擦潮湿的眼眶,已经八九点了,我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刚走到范仲淹像的路口,啊!怎么卖“米花蛋”的老人还出现在这里?这么晚了还没回家?我忽然觉得这位老人似乎在等我,顿时热血涌流,我有一种非买不可的感觉。这一次我不再犹豫了,快步走到老人面前,直接伸手去摸那白花花的“花喜蛋”,温暖之感油然而生。
“闺女,买一袋吧!我这是糯米兑白糖做的,没有任何香精之类东西,酥脆可口还不上火,小孩子可喜欢了!”
“家里没小孩,是我自己吃的,想着小时候吃个这多难啊!”我笑着跟老人唠着嗑。可老人接下来的话让我惊诧不已:“哎呀!闺女你可说对了,我在唐河卖这东西时,一位和你年龄差不多的女子说她小时候想吃这“花喜蛋”,没钱买,就偷偷拿了卖东西的一个“花喜蛋”,被人家发现了当场扇她一嘴巴,所以那个女子说如今看见这东西就想买。"
我的妈呀!天底下怎么有和我相同经历和感受的人!唯一不同的是:我被母亲打嘴巴,她被卖东西的人打嘴巴。我真想把我的经历也说给老人听,可话又噎回去了,怕他笑话,更重要的是天色已晚,让老人早点回家吧!
本来我只想买一袋,看着只剩两袋了,想让老人早点回去算了,我毫不犹豫地又取下一袋,老人笑了说两袋便宜点吧!十元一袋,两袋十八元,非要再塞给我两元钱。
老人果真发动车子走了,我也提着两袋白花花的“花喜蛋”,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赶,不足两斤的“花喜蛋”今晚我拎起来异常沉重。在我看来它承载得太多:它承载着对那个岁月的回忆与眷恋;承载着母亲多少的心酸与无奈;也承载着我对如今生活的满足和珍惜……
2016.12.04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