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在这个瓶子里面看到我自己所有的样子。
血淋淋的出生,第一声啼泣,第一次行走,行走后跌倒。放声大笑,捂面大哭,与人爱恋,和人分别,再重聚,再别离,最后自己和自己的生命诀别。
如同一段很长很长的电影,里面的主角是自己最熟悉的人,我不知不觉地模仿他,学他笑,学他哭,学他紧张时紧握双手,学他靠近窗台偷偷张望,学他在夕阳下肆意奔跑。
我以为我会遗忘很多事情,但现在才发现那些事情早已刻入了我的生命。
我记得他们第一次看见我时的笑脸,那朵被我折下的迎春花,绵羊般松松软软的云,年轻时疯狂热爱的歌,磨坏了的鞋子,灯光下发着光的输液瓶......
原来其实我记住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以为我主动或被动地选择了以往他们,就如同时间的长河慢慢冲刷走我的生命一般。
以一个看客的身份看着这些,慢慢地就变得平静,能记起那时的感觉,但却不会如当时一般大笑、愤怒、感慨,仿佛这已经是一段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人生了。
但为何依旧如此不甘心,心里却依旧有一股怒火,表面的平静是否只是自欺欺人?
你会不甘心被生下来吗?会怨恨被擅自赋予了的生命与命运吗?我站在幼小的他面前问道。他害羞地低下了头。对生命没什么概念的他大概也只想着电视上的动画片吧。
再大一点的我呢?他无暇回答我的问题。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痴痴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窗影投在灰白的墙壁上,她跳着舞,舞台陋小,脚步却轻快。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熠熠生辉如星空夏夜。不知道其中的美丽景象是她的身影还是他的思慕。
那一刻奔跑着的我,大概也无暇回答我的问题。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一个友人如现在的“我”一样,因为一个友人的逝去而伤心欲绝。有些记不起来死去的是谁了呢,不知道等会儿到了天国会不会被他责骂。
雨天中的灯光会更冷些,哪怕是躲在床上也很难觉得温暖。糟糕的天气哭嚎着,催促着将死之人尽快上路。
人总是乐意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问题的答案,哪怕眼前的人就是自己。
感受着死亡,又看着自己一步步地走向死亡,迷茫与恐惧慢慢随之消散,如同风拂水面后再无踪影。已死之人突然开始同情着将死的自己,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很平静的脸,原来是以这样的姿态死去的。是没有了怨恨呢?还是这些都随着生命一桶被时间抹消了呢?
明明一直都觉得平静无虑,但为何在这最后一刻心中却充斥着不甘?
我再也无法醒来,也再也找不到答案。
阳光透进瓶中,死去的我涣散成砂砾,已死的我终将崩散成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