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开学,我坐的是由乌鲁木齐南开往重庆北的K544列车,从天水车站上车,对面坐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大约五十岁的样子。手部和面部皮肤显示出这是一位饱经沧桑的男人。眼神却很坚毅。
老人很健谈,说他儿子在西安开了家拉面馆,让他过去帮忙打理,也算是一家人团聚了。我们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消磨无聊时光。
火车疾驰前去,穿越断断续续的隧道和大山,车内忽明忽暗。穿过一段漆黑的隧道后,火车驶入绿色地带。窗外是茂密的森林。
老人突然停止了他的漫无目的的讲话,定定地看着窗外,看的出神。沉思许久,他看了看我,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以前就住在这种地方啊!就我一个人,跟这里一模一样。
我带着学生特有的傻气问道:“你是归隐吗?”
“什么?归隐!那是闲人干的事情,我是生活所迫”说完又朝窗外看去。
“生活所迫!一个人住在山里?我不明白”
他笑了笑,“一句话说不清楚啊,你要不嫌烦的话,我讲一下为何我要独自一人住在深山老林,以及我在这山上遇到的怪事给你听,缓解缓解旅途的无聊。”
我坐直了身子,表示期待。
“只是我有一个要求,在我讲的时候,你不要打断我。”
我对他的过去已经产生了兴趣,而且看得出来他是个经常给别人讲故事且善于讲故事的老头,我满口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讲以下这段话的时候,时而漫不经心,时而一本正经。竭力回忆又不乏动情地叙述。当看到我有疑惑要问的时候,他会用手示意我不要讲话。讲到某些动作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动起来。
“我年轻时染了一身的坏毛病,抽烟,喝酒,赌博。二十来岁的时候时常在邻村一个朋友家里,一大群人就开始赌钱。我赌博用的钱是那一带混混头子阎老三放的高利贷,两个月的时间,我不觉欠了四万多的债。阎老三说抹去零头,四万,给我一年的时间。
当时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家里没钱,我也不敢让母亲知道,她那身子骨受不了这种消息,父亲在我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时候村里没人外出打工挣钱。主要靠种地为生,还有就是有人偷偷地伐木去卖。我能想到的只有犯法卖木头这条路,去森林里砍木头,一年下来应该能卖够四万块。可是,近处有护林员,他们专门逮伐木的人来罚钱。
我抽了一口烟,决定到离人烟很远的地方去。一个没有护林员,任何人找不到的地方。
我把这个注意告诉了母亲,但没告诉他实情,我说是为了挣钱娶媳妇。她同意了。
我在森林深处用树木搭了个简陋的小屋,周围几十里不见人烟,即使有人刻意找我,也找不到。你看过熊出没吗,我是陪孙女看的。我就跟里头的光头强差不多,但条件远没有光头强先进。我的住处简陋狭小,类似蒙古包,除了生火做饭的工具和睡觉的地方,就剩下那把伐木用的斧子了。
刚去的时候不适应,但总算算是定居在了丛林里了。我每天砍五六根木头,能卖钱的木头不容易找,你们不懂的人以为只要是木头就行。
那是深秋的一天,我照常外出砍木头。倒霉的是食指不小心触碰到斧头的刃,流血了。于是我抄近路回住处包扎,期间穿过一片古老的桦树林,我第一次见那么古老的桦树,而且一整片都是桦树。
天黑后我坐在火堆旁煮茶喝,这是进山后养成的习惯。突然门咯吱一响,进来了一个老女人。我纳闷,这深山老林怎么会有人来,除了偶尔有打猎的人经过,那也是白天的时候。
我仔细打量这老女人,她有说不出的朦胧感,年龄似乎四十岁,似乎一百多岁。脸尖的可怕,有像树皮一样的皱纹。衣服好像是红色的。
“能给我喝一口吗?”她看着火盆里翻滚的茶水说道,声音沙哑
“喝”我回答道,顺便把一杯滚烫的茶水递给她
这女人仰起头喝茶。我趁机仔细观察她,视线由低往高,先落到脚的的位置,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看到他的脚。然后视线上移,我差点吓出了声,她没有下巴,仔细看时,整个下颚都缺失。
茶水直落在地上,像雨天房檐上落下的水。我在惊吓中注视着立在炕头触手可及的斧子。老女人喝光一杯茶,实际上全都漏在地上。
拉长声音慢慢地说道“真好喝!”然后转身离去,门咯吱一声关上了。
我透过篱笆编成的墙的缝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果然是漂浮着走路的,像唱京剧的演员。她看见了我拴在树干上的羊。
夜晚并不是漆黑一片。月光很微弱,但能看清一些东西。山体的轮廓像画的一样绵延,树林里黑乎乎的。
我那可怜的羊,那是我用陷阱捉到的山羊,被我用绳子拴在门口的一棵树上。
我看到老女人向它靠近。它开始害怕了,用尽全力挣扎着。它弯曲后肢,猛瞪地,腾空跃起,在空中被绳子拉的调转了方向,脖子扭曲着狠狠地摔在地上。
老女人离这只可怜的动物更近了,她有些迫不及待。山羊开始第二次挣扎,又是徒劳,每一次都只是离死亡更近。
已经到跟前了。她一把手按住山羊头上的角,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前肢。山羊被翻了过来,四肢和脸朝上,两条后肢在空中无力地乱蹬。
那张下颚缺失的脸迅速凑到了山羊的脖子上,然后是我听到吸允血液声音,能听见血液的流动。山羊微弱的叫了一声,后肢也停止了晃动。
吸完血,老女人回头朝我的小屋看了一眼,那一眼,与我四目相接。她露出满足的神情,带着嘴上残留的血迹,在树丛中越来越远,消失了。
我坐着不敢动。当晚斧子一直握在手中。
时间过得很慢,第二天我砍树时心不在焉,一直在想昨晚的事,也在想今晚该如何应对。可以确定了,她不是人类,用村里老人的话说,是不干净的东西。村里的老人也说过这类东西怕火,所以我昨晚才逃过一劫。火,看来得想个办法。
一到深秋,白昼越来越短,很快,天就黑了。
第二天晚上我把火烧到最旺。火就是我的护身符,我需要它壮胆。我把斧头也放在烈火里烧,手握的一端朝自己,露在外面。我知道不干净的东西还会来。
山中的夜晚充斥着各种声音,有猫头鹰,有鹿的长鸣,还有一些不知道是由什么发出的叫唤。风吹动茂密的树,树叶碰撞发出唦砂的响声。木屋内的照明设备是一盏老旧的煤油灯。灯芯发出微弱的火焰,风透进来左右摇晃。但室内并不昏暗,因为火焰发出耀眼的红光。
随着咯吱一响,女鬼来了,比昨晚轻快,头发凌乱,面目狰狞。
“给我喝一口”缓慢又沙哑。
“喝”
我装作要拿茶杯,迅速从火中抽出斧头。她看到烧红的斧头,转身要逃。我用力抡起斧头,斧头在空中旋转,向门口飞去。她已完全转身,快到门口。在她逃出门口的瞬间,斧头正中她的背部。随后是一声惨叫消失在空旷的夜。
我并没在意那一声惨叫,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明明斧头是砍中她背部的呀,怎么听声音像是砍在一块木头上,斧子进入她背部的声音,像极了我平时把斧子砍入树中发出的声音。
那一夜,漫长的像整个冬天。我一直坐在火旁边,没敢合眼。我一直在想这鬼到底什么来历,却没有答案。
第二天山里烟雾弥漫,是个雾天。我唯一的斧子没了,无法伐木,只能回村里去买把斧头,顺便问一下村里的老人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说的烧红的斧头到底有没有用。
想到这个,我稍微放松了一些,毕竟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了。
我出发了,尽量走近路,不然一天的时间下不了山。
林中的树干在蒸腾的雾气中若隐若现,视线十米以外白茫茫一片。我在树干之间跌跌撞撞地穿行,所到之处会有野鸡腾空而起,发出的声音给我增加惊吓。我不敢抬头望树冠,树枝模糊不清,交织到一起,阴森森的。
我迈开步子一直向前。直到没路可走,我猛抬头,才发觉面前是一棵古老的桦树,周围是一片桦树林。斧子镶嵌在我跟前的桦树中段,人够不着的位置。
这就是我几天前手指流着血经过的那片桦树林。我看了看深陷进树肉的斧头,视线往下移动,在跟我肩膀等高的树干上,有一处手指印,是由血印成的。”
“列车即将到达西安火车站……”火车上的广播里提醒道。
老人说他要到了,这个故事已基本讲完。但他在林中的故事还没开始。
我来不及问任何问题,他就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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