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12月10日,在庄严的瑞典文学院典礼大厅内,随着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名单的公布,现场沸腾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在和英国诗人奥登、法国作家安德烈·马尔罗、爱尔兰—法国剧作家塞缪尔·贝克特的最后角逐中脱颖而出,成为当年的诺奖得主。当众人热烈的掌声和祝福响起时,川端康成慢慢地走向领奖台……
四年后的1972年4月16日下午,川端康成对家里人说“去散散步”,可一直到了晚上都没有回来。此时,从逗子玛丽娜公寓的417房间里,浓浓的煤气味飘了出来,其他人察觉到异样后个个紧张万分,他们非常清楚这个房间里的主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川端康成。
就当房门推开时,众人看到川端康成嘴里含着煤气管躺在地板上,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经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大致为下午6点,死因就是煤气中毒,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现场也没留下遗书。川端康成就这么平静无言的死了,这不禁让人联想到1962年他曾说过的一句话:“自杀而无遗书,是最好不过的了。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
不过,川端康成曾在随笔《临终的眼》中否定过自杀的意义,他说:“无论怎样厌世,自杀不是开悟的办法,不管德行多高,自杀的人想要达到圣境也是遥远的。我既不赞赏也不同情芥川,还有战后太宰治等人的自杀行为。”既然他对芥川和太宰治的自杀行为都不看好,为什么年逾七十了还要做出自己不认同的行为呢?
首先,川端康成很像他的作品《雪国》中的人物岛村:漠视生活,却对虚幻美的事情感兴趣,这种态度很早就体现在种种细节上。
平时如果有记者来采访,他会瞪着猫头鹰一样的大眼睛盯着对方,一言不发,别人要是请他说点什么,他就微笑着回应“我没什么可说的”,要是别人继续追问,他便漫不经心东拉西扯几句,或直接说“随你的便写吧!就当我说的。”这种态度既用来应付采访,也用来对付找他讨债的人。在工作方面,有次川端康成给北条诚打电话说:“我来了!现在在新桥,你马上过来一趟!”。正在赶稿的北条说现在放不下手头的工作,一听这话川端康成就生气了:“像你这样过分认真是要不得的!什么破工作,放下马上来!”北条还以为是他遇到了什么事情,于是赶紧跑过来。见了面才知道原来是喝醉酒忘了给酒吧付钱,还忘了酒吧的具体位置,这才把北条喊来帮他一起找,等找到的时候,又叫北条买单。除此之外,川端康成还有一个极其费钱的爱好——收藏古董。不管有没有钱,凡是看上的古玩,他就会叫人给他送过去,万一没钱了就找人借钱。要么找菊池宽,要么找编辑部、出版社借,而且每次都不是小数目。后来得知自己拿到诺贝尔文学奖,他立刻买下了价值7000万日元的富冈铁斋屏风,及1000万日元的古坟时代陪葬俑的头,仅这一次就在购买美术品和古玩上花了近1个亿。显然,只有2000万日元的诺贝尔奖金远远不够的,但他对此却毫不在意。
另外,从川端康成的成长经历中,还可以看出他对生命漠视的态度。出生于1899年的川端康成,3岁时父母相继死去,10岁时姐姐病故,15岁时照顾他的祖父也离他而去,童年时期的他就常常孤身一人。1921年,成年的川端康成进入文艺界,当时的文艺界一次次发生自杀事件,其中不乏有川端康成非常要好的朋友。比如经菊池宽介绍认识的芥川龙之介就是在1927年自杀身亡的。看惯死亡的川端康成,一度被称为“参加葬礼的名人”,而此时的他,作品已经形成了虚无的风格。这在1935年,当他作为芥川奖评委否决太宰治的获奖资格时,被太宰治写文章骂说“冷漠”和“一身的铜臭味”,谁知三年后,太宰治也殉情自杀。1948年,与川端康成同为新感觉派双璧的好友横光利一撒手人寰。到了1970年,还绝望目睹了自己不断提携,亦师亦友的三岛由纪夫切腹自杀。在三岛的遗体前,川端康成悲痛地说“该死的是我”!就这样,身边接二连三有人死掉,让川端康成对生和死产生了非常矛盾的看法。
况且当时的日本,在历经关东大地震,发动侵略战争,遭受东京轰炸,广岛、长崎原子弹轰炸、以及战败被美军占领等打击后,早就千疮百孔、破烂不堪了。如果去网上搜索这些历史事件的照片,现在看也都会不寒而栗。这种由点及面出现的大量死亡事件,成千上万逝者的死因和临死前的痛苦已经无法逐个探究了。种种得不出答案的问题改造了人的认知,长长的死亡名单和末日景象,催生出一批麻木、虚无、觉得一切都是徒劳的作家。在他们看来,“死”对外界而言已经不具有意义了,不论一个人为什么而奋斗、因什么而赴死,都是徒劳的;死只有对自己而言才有意义,它能让自己进入超越所有事物的境界,帮助自己发现自然美,造就形式美,这种看法也影响了川端康成,强化了他对生活的漠视。
也有人猜测说川端康成自杀是忍受不了失眠的折磨,年轻时睡眠不好,从高中开始接触安眠药,了解安眠药的朋友知道,这种药越往后越有依赖性,身体还会出现耐药性,必须加大使用剂量才能起到效果。对于自己的情况,他还写过一篇叫《安眠药》的随笔,其中提到:“昭和29年(1954年),在报上发表连载小说《东京人》前后共500多天的时间,也就从那时起,染上了连日服用安眠药的恶习。”关于川端康成自杀的原因,可能既有对生活、死亡的漠视,也有不堪忍受病痛折磨的因素吧。这些都转变成他笔下东方式虚无的体验,当他作品中的人物角色面对死亡时,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异常的平静。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可能每个人对日本的印象,就是从昭和时代的文学家开始的,回顾川端康成的一生,这个从1924年开始写作到1972年绝笔的文学巨匠,给世界描绘了日式独特又细腻的美。有的评论家说他的作品是虚无的,不过这不等于西方的虚无主义。在“心灵”上,是不相同的两个领域。就像一开始明慧上人和歌的中文版和英译版,东方的虚无是可以和美共存的。而这,就川端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