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乘坐八通线近两年时间,比我在任何一家公司任职的时间都长。
八通线如雷贯耳,第一次听说是在2016年刚来北京的时候。那时正值过年,所租房间的舍友还没有返程上班,我只能先住在大望路的一家地下室旅馆里,我那一大堆的行李就先被安置在母亲北京朋友的家里,他家就在通州。
在去通州的途中,这位叔叔跟我介绍了他家所在地的基本情况。从通州名称的由来说到此地房价,从居住居民构成说到与北京环境的差距。黄昏时分汽车终于达到家属院,驶入大门之后,像是一猛子从公路上扎进了原始森林,开始在密集的楼房中穿行,头顶上的阳光与树木互相推挤,我的脸一明一暗。
临下车前他说到八通线:“你在北京租一间的房子够在通州租一套了,这里还住着舒服,每天八通线特别方便,半个多小时就到北京了。”
那时我对居职分离根本没有概念,对独立居住的问题,唯一能够基于生活经验想象的,就是距离这一项。其余像与同居者的关系,居住内部环境,周边设施等等,从前都是接受状态,更不要谈有经验。就像万有引力一样,苹果没发现之前,谁也不会注意。
距离与上班时间成正比,所以哪怕当时的房租占据了我近一半的工资,这也是我首要要解决的问题。
而一年半之后,距离成为了我最末考虑的事情。但房租随着越搬越远,反而变得越来越高,我也并没有租一套。
二
八通线与四通八达没有什么关系,之所以叫八通线是因为历史遗留原因。
1981年,北京地铁在试运营十年之后正式对外开放,那时仅有一条线路,西起高井站,东至北京站,一共有19个站点。
其中高井站建在西山中的北京军区联勤大院内,据说这一站完全是按战备需要修建的,与客运站的构造不同,不过现在也不得而见。高井的下一站,就是现在一号线的始发点苹果园。
后来二号线环线修建之后,复兴门站到北京站七个站点并入二号线,与一号线分开运营。
1992年一号线从复兴门往东延长,修到了八王坟,也就是现在的大望路站,而这条线也被称之为复八线。不过接着又修到了四惠,四惠东。2003年复八线最长的延长线终于修建完成,这次一口气延到通州,增加了十一站,直至土桥。
这条最长的延长线就是八通线,而此后十六年这条线没有再延长过。
所以八通线就是八王坟到通州的意思,虽然并没有任何一站叫这两个地名,细究起来的话也应该叫四土线,不过相比其他线路,要么是以数字、字母为名,要么明确指明来路(如房山线、昌平线、机场线等),八通线一眼看不到原因的命名,已经显现出了它的与众不同。
三
八通线与众不同的地方很多,其中有一项就是他为全北京唯一一条换乘同一线路时,有相邻两个换乘点的线路。
我常遇到从上车起就议论如何换乘的乘客,而往往达到四惠东时,他们还是看着路线图上闪烁的红点发愣,直到被人流挤下车。
向他们解释清楚在四惠和四惠东两站换乘效果一样,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某天的早高峰上,我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对话。
起先我以为他是独自一人,因为在传媒大学站时我只听到了一个男人夸张的叫喊:“诶呦我的天哪,人咋这么多!”声音很粗,还有口音,不是北京人。
这是第一次乘坐八通线乘客的标志,惊叹和恐慌并存时,人就会不由自主叫喊出声,他或许还会奇怪,为什么整整一列车的人,只有他一个人在叫喊。
三声尖锐的提示音结束之后,车门关闭。他还惊魂未定,不过感觉很快就被车里密不透风的镇静影响,安下心来,便开始询问。
“咱们到那个四惠站下车倒一号线?”
“四惠东,四惠东人都下了。”我这才发现他是有同伴的。
“是四惠吧,四惠东咱是不是还要……”
“两个都可以倒,四惠东是始发,人少。”
停了一会儿他还想再问,同伴有点不耐烦,说:“刚是不是问过列车员了?他说可以就没问题。”
最后补了一句:“你多坐几次就明白了。”
八通和一号线有四惠和四惠东两站的重合,四惠东是一号线由东向西是始发,四惠是八通线由西向东的首站。
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捋顺了直通?现在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解释如此设计是为了限流,通州东面便是天津,要进京的人不在少数,中间换乘可缓解压力,但这几乎100%的换乘比例对于站点来说压力巨大,所以分成两个站点。
这个理由当然没有办法服众,在21世纪初时,北京有关部门最终给予的理由是“八通线与1号线的信号制式不同,贯通费用巨大,无法贯通”。
虽然八通线是一号线的亲儿子,两条线有相同的站台风格,美术设计,甚至代表颜色,但想要进城,始终需要从八通线上下来,去换乘可以从天安门呼啸而过的一号线。
四
我对于换乘,当然是轻车熟路。
我住在八通线双桥站附近,距离四惠东有三站的距离,在这两年中,我几乎全都是换乘,因为无论是周内还是休息日,要与人交往,就必须进城。
与其他线路换乘每次都要走过极长的通道,被五花八门的广告占据视线不同的是,平时八通线的换乘其实很简单,两辆车轨道并列,一般从楼梯上至平台之后,再下去就行。
但高峰时期当然跟平常不同。
每天早上从七点到十点,晚上七八点,是地铁高峰期,这是全宇宙的真理,但四惠东没有国贸那么天然的通道,能将人竖着排开,所以就只能手动制造困难。这个时候志愿者大妈们就会关闭直通楼梯的闸门,人们不得不穿过无数银色的围栏,在迷宫一样的站台上穿行。
迷宫分为四个平行通道,楼梯与迷宫入口有大概十几米的距离,能不能走好这十几米,就是成功短时间内换乘的关键。所以无论是脚踩七厘米高跟鞋的女孩,还是身背半米高电脑包的男生,都不自觉得在这十几米中小跑起来,裙摆飞扬、发丝上翘,成为快跑罗拉,迅速在心仪的入口挤掉其他人,成功进入赛道。
第一阶段有五道弯,内道距离最短,但也最拥挤,外道临近窗户,早晨阳光能洒进来覆盖一半,但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也并不会在意,只关心后不要被人催促,前不要踩到鞋跟,最后顺顺利利在下一阶段变道。
第一阶段没有抢到最佳赛道的选手,会在迷宫一半的时候有几米的变道机会,这一阶段的情形与上一段不同,赛道被分成两组用来分流人群,两组出口不同,一组距出口的距离是另外一组的一半,对应的一个是一号线的车头,一个是车中。
开始下楼梯便标志着比赛的结束,这时因为限制速度,相比进入迷宫之前人已经少了许多,但下楼之后马上又要进入下一场比赛:如何选择候车区的队伍。
我的喜好是在第二阶段换道到一组,下楼之后抢占车头排队的位置,这样有大概率能在车上选择一个好的站位。
当然,换乘并不是最可怕的。高峰期在三趟之内挤上地铁,才是技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