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住过几个月时间的地下室。准确地说叫“半地下室”，房中介很认真地跟我纠正了这个概念，好像叫半地下就能比地下真的高出半截一样。住半地下室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当然是房租相对便宜一些，比地面以上的房间每个月低两三百，但主要原因是我搬家的时候正巧是7月份，毕业季求职季，北京的房租非常敏锐地开始上涨，而且还供不应求，而我之前租了一年的房子刚好到期必须搬走，时间紧任务重，一时找不到我负担得起又刚好位置合适的房源，我觉得半地下就半地下，反正北京的“家”对我来说不过就是回去睡个觉而已。

由于很多著名的成功人士都有北漂住地下室的经历，而我没有成功，所以觉得住地下室很没资格，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这么觉得，至少还没资格说出来，因此只跟大家讲我住在香山。不过在很多成功人士故事里听到的地下室版本，好像都非常简陋寒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半地下”配置真的好一些的缘故，也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除了每天下班回家到电梯口，住同一楼的街坊们看着一挺帅的小伙哧溜钻地下去了，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讶神色。不过在这样的城市，每个人都学会了对其他人的生活方式不予置评，大家都像明星一样极有涵养地管理着自己的表情，不流露任何观点出来。

早上街道的雾气，使人想起木心的《从前慢》

不过和住在“地上”的体验，的确有一些不同。主要就是房间湿度很大，买了一盒除湿剂，放在房间才一周，端起来一看，水满得快溢出来，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啥时候倒水进去了；夏凉。我是7月份搬过去的，室外气温还很毒辣，不过回家一钻进房间，马上觉得浑身舒爽，不怎么需要开空调。据介绍冬天也很暖和，我没等到冬天就搬家了，所以没感受到；空气不容易流通，我们那栋楼有两间地下室，对门那间是小区保安的宿舍，大概有10个人左右住在里面。人多，空气就比较浑浊，加上大家都把臭鞋摆在门外，味道就挺冲，不过是能接受的程度；此外比较能明显感觉到的差别是，以前一抬头看见的是天空，现在一抬头只能看到各式各样的脚，蹬着各式各样的鞋子从头顶匆匆忙忙走过，有时候看着这些脚，真切地感觉到了点矮别人半截儿的意思。我安慰自己这就是北京啊，没住过地下室，怎么能算到过了北京呢？

这些小问题，比起住在此地的好处来，就显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小区里一抬头就是西山、香山、玉泉山一带，四时风景变化无穷。初秋的早晨，山间的白色雾气浩浩汤汤状如野马，沿着山谷奔涌而下。晴朗的夏日黄昏，山顶与天空相接的地方先是从橘红色变成粉色，继而变成淡紫色，一颗颗银色的小星星开始亮起来，这在北京是多奢侈的风景啊。有一次出门扔垃圾忘了带钥匙，我坐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室友回来给我开门，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油蛉、蟋蟀的叫声越来越密集，暑气被晚风吹散，这样熟悉的感觉突然让人想起自己的家乡来，我是个看见山就觉得心情分外安逸的人，这可能和生长环境有关，以前在南京做实习记者的时候，每次乘车路过雨花区的梅山，都很认真地扒着车窗往外看，没想到后来还有机会到梅山矿采访，才知道这座山虽然外面生着郁郁青青的草木，里面其实已经修满了纵横曲折的矿道，并且不时就有爆破作业在进行。

秋草，蟋蟀，房椽上的牵牛

不过在香山地下室的安逸日子很快就结束了，住了没多久，门上突然贴了一张物业的通知单，告诉我们在地下室住人和修建隔断是违法的，限我们一周内必须搬出。去问中介，中介骗我们说是竞争对手恶搞的，让我们撕掉不用理；后来又说和物业协调了，是因为最近外管办抽查，让我们进进出出注意避着人不要被发现就好了，这叫什么话，一分没少地付了房租，为什么要像过街老鼠一样？于是中介说他们回去花钱疏通，最终拉拉扯扯过了一个月之后，门上又贴了新的通知，这次措辞更加激烈，表示如果没有搬走的话将采取强制措施清理，不保障我们的财务安全，言外之意就是说会直接把我们的家当扔掉。我们猜测一个月里中介根本就没有处理这件事，只是不停地编谎话骗我们而已。

于是我和合租的姑娘去中介公司办理退租手续，这次中介公司不得不承认这间房确实是不允许住人的，让我们赶紧自己找房子搬出去，咦，合同里不是写明如果因为中介的原因不能继续住的话，要付违约金吗？最终的答复是最多只能退还我们的押金（这本来就是应该退给我们的，不知道怎么还成了额外的利益），后来我才知道，关于不给租客退押金，中介公司都有一套完整的说辞和做法，这可不是什么个别工作人员的行为，几乎任何人都没办法从中介公司拿回自己的押金，哪怕是合同期满。在争执的过程中，我们差点动起手来，但是敌众我寡，又是在对方的地盘，和我同去的室友拉住我说算了不值得。这时候就会发现中介公司很会利用大家的弱点：无非一千来块钱，在费尽精力和中介扯皮，和不耽误时间工作之间，大家往往都选择后者。

北京，北京

当时已经是我第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次搬家时，房东就拒绝退还我的押金，先是推脱时间推脱了半个来月，后来要我把卡号发给他，又以没时间去办理推脱了一个多月，后来再打电话过去，索性直接耍赖或者挂掉电话，我对要到这笔钱已经不抱期望了，于是发短信告诉房东，我有房间的备用钥匙，他如果不还钱的话，小心房间遭受异常的损失。其实不过时吓唬他泄愤而已，我哪有时间专门跑去做这种事情，而且也没胆子犯法。过了几天和我合租那套房子的室友发微信告诉我，房东把大门和卧室的锁换掉了。

退掉地下室之后，我和合租的姑娘在安贞门地铁站狼狈地告别，特别有种奔赴彼此未知前程的沮丧感。因为中介已经派人到了我们住的房间，如果不赶紧搬走，就要把行李扔出去，不记得她安慰我时说了句什么话，我一个人惯了，方才和中介差点打起来（准确地说应该是差点被中介群殴）都没觉得怎么样，人在攻击状态的时候其实很坚硬，反倒因为这一句温热的关心，背地里流了眼泪。

攒钱买房靠大家了！（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