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德高望重、玉树临风的心理师。为尊者讳,写这个故事时,我需要给他另取一个名字。可我想啊想啊,想破头也想不出比「吴益军子」更为尊贵的名字了。怎么办?那就借他用用呗。
好了,既然他跟我同名,那我就用第一人称来叙述他的故事吧。
连载中,第十一篇;上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⑩]一个心理师一躺上床就想入非非,拿不住那心猿意马……
1.
待那个让我拿不住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的女孩「砰」地一声带上门,独自离开后,我就开始后悔了,肠子都快悔青了。我是觉着,那笔钱花在她身上实在是太不合算了。想,那笔钱若花在别处,会怎样呢?
比如买一套《老舍全集》,提升我的文学修养。我算了算,这至少能给我带来三样看得见的好处。
首先,在我所熟悉的作家中,要论北京方言运用的最纯熟,那铁定非老舍先生莫属了。稍微有点文化的人都知道,老舍的作品中,有着浓郁的北京地方色彩,和强烈的胡同生活气息。所以不夸张地讲,现如今,读老舍的文字,是我体验「老北京」生活的最佳门路了!
再来,老舍是当之无愧的「人民艺术家」。对于一个热爱文字的人来说,没有不买套《老舍全集》认真研读的,或者说装装门面的。这就跟爱吃辣的人,家里没有不备一瓶老干妈的一样!这是给自己强贴的标签!这是对品味强烈的认同!
还有,也最重要的是,家里收藏一套《老舍全集》,那便是置办了一件可以跟谁——有文化的和没文化的、有钱的和没钱的——都可以显摆的家当。
其实,除了买书,我也可以用那笔钱给自己物色一个心理督导师,做一次心理督导的,好提升一下我的业务开拓能力,哦不,是心理服务能力。
就说刚刚离开的那女孩,她不乐意接受我给他提供的心理服务,这是大有问题的。要知道,活在这满目疮痍的人世间,我们哪一个不是千疮百孔、遍体鳞伤?那她凭什么拒绝我的心理服务呢?看吧,我找一个心理督导师提升下能力是极有必要的。
当然了,我同样也可以为自己物色一个精神分析师,做一次个人体验。其实,我早就想来这么一出了,只是一直没舍得花这笔钱,会肉痛。
还说刚刚离开的那女孩,她拿钱走了之后,我为什么这般耿耿于怀呢?我仔细地想了想,这多半是我自身的心理创伤在作祟。那究竟是什么心理创伤呢?我估计呀,也只有就这个问题,做一次深刻的心理分析,才能找到一个像那么回事、也站得住脚的答案。
另外,最让我好奇的是,我若把那笔钱省下来,然后在微信群里发几个大红包,给我那些好朋友们抢抢,结果又会怎样呢?
总之,我做什么不好呢,非要把钱花在保健上?我是自甘堕落了!想着想着,我就更后悔了,也就郁闷了,再也睡不着了……
2.
我的身体躺在床上,意识却在黑暗的街道上漫游,在寂静中飞快地掠过一扇扇窗户,就如一只在夜里飞舞的蝙蝠。这好像是在做梦,但睡着以后才能做梦的,不是么?
虽然翻来覆去睡不着,但若让我爬起来干点别的,比如看会儿电视,比如出去溜达一圈,比如去吃点东西,我又老大不乐意。
就说看电视吧。对我来说,电视只有在这样的情景下才能派上用场:那就是干着不太费脑子的活儿,比如打扫卫生,比如洗衣造饭,我需要开着电视,将其设置为背景音,以显得我所在的空间还有那么点生气。
如果让我特意从生命里拨出一部分时间来盯着电视傻看,那就跟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肉体里一点一点地抽离一样,是在凌迟我。这真正是天底下最惨绝人寰的事儿了。
再说吃点东西。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夜里吃点东西能将更多的血液引流到胃部,导致大脑供血减少,适当降低大脑皮层的兴奋水平,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助于睡眠的。那我为什么拒绝这么干呢?
大脑与胃之间有一个由神经与体液构成的「脑-胃通路」。在大脑遇到难以应付的情境时,人体内的自我保护机制便会启动,通过「脑-胃通路」将压力挪移到胃部,以减轻大脑所受到的刺激。也就是说,这些年来,胃为脑背锅已经背得够多了。
再说了,难道以后睡不着了,我就爬起来找东西吃嘛?那往后几十年,得浪费多少粮食呀?我可不想给自己惯出这样的臭毛病来。
那生生被失眠折磨着,我为什么也不高兴出去走走,转移一下注意力呢?讲真,我是觉着因为睡不着就爬下床,这根本就是种要不得的、会令我自我厌恶的逃避行为。
我以前逃避的够多了。今夜,在济南,风清月明,作为一个心理师,我想撸起袖子跟失眠这个小妖精较量较量!较量到最后,我又赢得了什么呢?我感觉我更睡不着了,永远也睡不着了。
这个夜晚的时间似乎没有尽头,却又令我伤感地飞逝,每一秒都满满当当,每个小时却又空无一物。
3.
没过多一会儿,我还是乖乖地爬下了床,那是因为被小便憋着了。当我走进卫生间的时候,我完全被镜子中的自己震惊到了。
我脸色蜡黄,两眼鳏鳏,布满血丝,红彤彤的,还有眼屎,实在是丑。这可是双见过世面的眼睛呀,如今竟落到这步田地……估计呀,谁见了都会心疼!估计呀,谁见了都会嫌弃!
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就跟轻轻地抚摸伤心的孩子的脑袋一样,抚慰了一下。忽然间,仿佛灯花一爆,我那枯涩、冷漠、灰暗的眼睛里有了神,一闪一闪地现出期待的光芒来。
我把脑袋往前探了探,凑近了镜子,打起了精神,睁大着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瞧:我鼻子也真够大的,像只蜕了皮、漂过白的大青蛙,挂在眼睛下方;脑门上布满了皱裥,那一块块隆起的皮肉也颇有些奥妙。
讲真,盯着这镜子中的自己,最让我泄气的就是这头发了。我头发自来卷,乱蓬蓬地顶在头上,像个孵蛋的母鸡尾巴,在额角投下它的影子。
记得史书中有记载,说当年伍子胥过昭关,曾一夜间愁白了头发。这或许只是个传说,但这在医学心理学中确实能找到理论依据——头发与能量和情绪息息相关,当被负能量和坏情绪困扰着,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头发。
我头发本来就不多,照这么说,再这样失眠下去,估计要不了几年,就掉光了——即便不掉光,也剩不了几根。
待我再躺回床上时,我更加绝望了。我就像是一只盘坐在短路了的路灯杆上的狐猴,在漆黑的夜里瞪大着眼,恐惧着自己随时会掉落到未知高度的地面上。越恐惧灯杆生长得越高,鬼知道这根灯杆何时会断、会不会断。
4.
作为一个在心理服务战线上摸爬滚打过多年的老司机,我以前也有整宿整宿睡不着的时候。讲真,这样的时候还真不少:比如写出了一篇好文章,那个兴奋呀,一个晚上都平复不了;再比如夜跑个二十公里回来,那个酸爽呀,少不了辗转到天明;又比如第二天有个棘手的案子,那个焦虑呀,是扎扎实实的不好受。不过还好,我有对付的法子。
有那么一阵子,伴我入眠的是郭德纲相声,听上一个小时的搞笑又睿智的段子,在欢愉中入睡是非常快意的。
在听郭德纲的相声时,我曾遇到这样的麻烦:我实在是太喜欢听他的相声了,也极其爱慕他的才华,可是呢,我时不时地能在网上看过关于他的负面新闻,他的有些言行举止,确实让人不舒服。如何处理这个趋避冲突呢?我煞费苦心。
最终我想出了一个辙,那就是,我祭出了辩证法,轻巧地把「郭德纲的作品」和「郭德纲的为人」割裂开来。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一边心安理得地欣赏他的作品,一边毫不掩饰地批判他的为人。嗯,我向来不喜欢辩证法,不曾想,辩证法倒是帮了我大忙。
听完一个小时的相声,若还没攒足睡意,我多半还会来一段柔和的音乐。那感觉就像一个夏夜乘凉的孩子坐在老槐树下,静听老祖母讲述美丽的神话故事,叫人心旷神怡,暂时忘记烦恼,从而心情放松,安然入睡。
对我来说,音乐不是一种单纯的消遣。一如罗曼·罗兰讲的,音乐是对于心灵的一种理智上的裨益,音乐是镇定灵魂的一种抚慰。
不过,在遇到第二天有重要事情的时候,比如马拉松比赛,听相声和音乐往往就没那么管用了。预料到这种情况,我就不得不破费,提前备上一盒「白加黑」感冒药了。一旦好半天睡不着,我就会起身吞服一片黑色药片。
此外,坊间常见的方法我也都曾试过,比如睡前泡脚啊,喝牛奶啊,甚至还有好心人给我买过一些健脑的保健品。
我斜躺在床上,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些促进睡眠的法子以前都挺好使的,怎么今天莫名其妙地都不管用了呢?
看着时间流逝我却无可奈何,处于万分焦虑中,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崩溃的,我需要做点什么,我又能做点什么呢?
5.
可能有人要问了:「你不是心理师嘛?为什么不用心理治疗技术治疗自己呢?」我不是没有使用过,只是遗憾,我对那些心理疗法已经免疫了,或者说无感了。就像我用自己的左手抚摸自己的右手,很难有酥麻酸痒的快感一样。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心理疗法都是程式化的,可是我对这些程式都太熟悉了,还没开始就会厌烦,根本静不下心来,把这些程式走完。
我觉得,能救我的只有精神药物了。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的时候,我仿佛就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对我喊话:「服药吗?别傻了,会上瘾,拒绝吧!」
那个声音说,服药后,呼吸不再是愉悦的,每一次都仿佛吞入焦燥的火焰,炙烤着五脏六腑,血液如凝结的冰晶,刺划血管和皮肉,伴随着无休止的压抑和无缘由的慌张。
那声音还说,服药后,仿佛心脏也学会了思考,开始不停歇地思虑起什么来,像松鼠一样左跳右蹦,烫得像早该出炉的山芋,直想赶紧把它掏出来,快快扔进水池里。
好的是,那个声音根本吓唬不倒我。我知道的,那个声音嚷嚷的那些大多是因为过分关注服用药物后的感受所造成的。
我觉得很多人都会有类似的体验:他会希望药丸能带给他良好的睡眠,这会变成一种心理暗示,当这一觉睡得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好,他会把一切负面情绪归咎于药物,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由于心理作用而被放大的副作用。
在这我不得不说的是,上瘾不只是重复去做一件事,还意味着带一个强迫意念去做,直到逐渐需要更多的剂量,以致长期下来,渐渐破坏了个人的生活与健康。
其实,现在治疗失眠的药物发展很快的,在专业的指导下服用,并不会有很大的副作用。在睡眠模式恢复正常后,完全能够很好地戒除掉。只是,这大晚上的,我上哪弄到药?一点指望也没有。
6.
我断了服药的念想,无聊地在网上搜着别人的失眠体验。很多人可能有所不知,那就是,一旦我们花上半个小时的时间研究起别人遇到的麻烦,自己的麻烦反而好像消失了,这真的很神奇。
我在网上搜到一个有关失眠的很有趣的描述,稍稍编辑了一下,我便发在了朋友圈:「失眠,到底是白昼的追求呢,还是黑夜的不挽留?抑或是,在睡前忘了关灯,然后让梦做得太辉煌?」
这个很装逼的句子,很快引来了三五个点赞。难道他们跟我一样,也都失眠了么?想到有人正在经历着跟我相似的痛苦,仿佛我的痛苦立马就被分担了。我掩不住地窃喜起来。这十分卑鄙,也十分真实。
看到朋友圈里有回应,我兴致也就高涨了,赶紧又发了一条朋友圈:「睡眠明明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技能,也是生命接近三分之一的去向。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始终难以在这种本能面前有丝毫游刃有余的掌控感。」
这是我当下最真实的感受,也是我在试着和朋友圈里的那些「病友们」共情。我猜测,他们看到这条朋友圈,一定会跟我有更深入的互动。
果不其然,在朋友圈里,不仅有人给我点赞,还有人在下面评论,甚至有些人直接发微信跟我交流起来。这进一步满足了我对外部的索求。
但我是个德高望重、玉树临风的心理师呀,我不能让他们知道,面对失眠我竟然束手无策。那实在太丢脸了。所以呢,我需要对我的失眠做一番修饰,造一个「失眠没什么大不了」的假象。
于是呢,我发出了这样一条朋友圈:「失眠是我与黑夜的一场约会,失眠能够让我突破禁忌,让我更加勇敢,尤其是能够让我从飞逝的时光中偷得片刻光阴,这分明是一种意外收获嘛。」
7.
待我一一回复完好朋友们的点赞、评论,我也终于感觉到圆满了,疲惫了,眼皮也快睁不开了……
连载中,第十一篇;下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⑫]一个心理师去了一座叫「南京」的城,听那有关死亡和灵异的故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