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吴中胜迹,日久驰名,塔影穿云,于暗复明。千载浮屠,结凝紫气,七层斜塔,浴沐黄昏。苔侵石壁,纹犹鲜活,风动檐铃,律韵自清。莫道沧桑,难以辨认,砖纹犹刻,古时深情。
七律·题云岩寺塔(虎丘塔)
阅尽繁华若许年,立身原在翠微间。
剑池水冷龙吟细,海岸山青月幻圆。
几度兴衰成往事,谁家碑碣记前缘?
登临不必嗟斜影,坚稳能超万仞巅。
菩萨蛮·题云岩寺塔(虎丘塔)
穿云斜塔凌空吒,千年惯看花开谢。苔壁印禅心,风铃传梵音。
剑池沉古魄,山月流空色。谁与话兴亡,松涛漫石梁。
斜塔听禅:千年虎丘的时空对话
登虎丘山径,忽见那座斜塔从枫林深处探出身来,犹如一位微醺的史官,执笔欲书又止。云岩寺塔的倾斜并非缺陷,反倒成了它最动人的姿态——仿佛整个江南的历史太重,压得它不得不躬身承托。
砖石斑驳处,可见北宋太平兴国七年的铭文。这些刻痕并非冰冷的纪年,而是时间与工匠的私语。每块砖都是时间的容器,烧制时掺入了吴越地区的黏土与匠人的体温,才会在千年后仍泛着暖意。塔身第八层的那道裂缝,恰似历史书页中天然的分界线,自南宋延祐年间修缮后,便始终保持着欲言又止的姿态。
斜塔之妙,在于它打破了中国古塔中正平和的传统。4°34′的倾角本是地基沉降的偶然,却成就了建筑与命运和解的必然。明代文人王稺登登塔时曾惊觉“塔如醉叟扶杖而立”,这种倾斜反而让石塔有了生动的表情——它不是在倒塌,而是在飞翔前恰到好处的躬身。
塔檐铜铃响时,整个吴地都静了。这些悬挂在八角飞檐下的风铃,表面看是镇塔的法器,实则是时空的翻译官。它们将千年的风翻译成梵音,把游人的惊叹转译成禅语。某年冬日,我听见铃舌敲击冰凌发出碎玉之声,忽然懂得什么是“千年一瞬”。
最动人的是塔心窖藏的经卷。不是那些鎏金舍利函,而是明代小僧用簪花小楷写的《金刚经》注疏。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桂花,墨迹旁有泪痕晕染的菩萨像。想来某个秋夜,小沙弥听着塔铃抄经,忽闻桂花落下的声音,便顺手将几朵夹入经卷。这种无意间的珍藏,比任何刻意供奉更接近禅意。
当代人总爱争论塔的倾斜度又增加了零点几毫米,却忘了塔之所以为塔,从来不在于是否笔直,而在于它始终站立。就像苏州城经历战火洗礼,塔身弹痕累累,但每块砖仍恪守着最初的位置。这种坚守不是僵化,而是与时间达成的永恒契约。
离塔时暮色四合,见夕阳将塔影拉得很长很长。那道斜影恰好指向姑苏城的方向,仿佛千年前的建造者早算准了此刻——让古老的塔与现代的城,在光影中完成一次温柔的相拥。
2015.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