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想追上天堂,找到你藏匿的地方,给你当胸一拳,然后搭着你的肩,请求你回来,回到这个不甚美好的人间。
就在几日前,还想着再次给你打电话,因为听说你随亲友去了云南,为家人开始重新闯荡。我内心很宽慰,我以为春节跟你见的那次面,还有后面邀你出来散心的电话长聊,多少宽解了你的心怀,让你看到生活的亮光。
我其实已经做好准备。你来,我要摆上酒杯,平日甚少饮酒的我,愿意与你一醉方休。酒或许不能浇愁,但醉过的你我,多少能生发出一点少年意气,用以驱散黯淡年月里的黯淡心绪。然而你没有来。你毕竟走了,孤身选择了那条被称作解脱的路。
我不想苛责你当了逃兵。我深知你内心的苦。出身贫寒,让作为家里惟一男孩的你,自小便堆积了如山的谦卑,还有焦虑。你的眼神总是真切,而你的表情,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仿佛你害怕失去什么,仿佛你正在失去什么。
第一次认识你,是看到你端着盒盖被撑起的饭盒。我惊诧于你的食量,以致毕业后的数次相聚,你浅尝辄止的食欲,让我开玩笑说你当年一定是饿慌了,或者是把学习的烦躁,发泄在吃饭上。你也许希望把那些习题变作米粒,狠狠咽下去,用身体而不是用头脑消化它吧。
可惜我们当时的头脑,终究消化不了那些难题。造化弄人,高中毕业后,想混社会的我,被父亲逼着去上了补习班,而想读书的你,却不得已踏入现实生活的河流。工作没多久,你又返回学校复读,只可惜终未修成正果,没等到再次高考你就放弃了。从此,只见万家灯火,再不闻寒窗之事,你真正开始了谋生之旅。
我从未在你那样的年纪去撑起一个家,但我知你的艰辛,懂你的坚忍。你以勤奋和诚恳为地基,搭建起了一个全新的家。从打工到自己开店,有了贤惠的妻子,也有了个白净可爱的儿子。看起来,一切均朝着美好而励志的方向发展。如果一直都是看起来的那样,如果老天能让长年磨难的你少些坎坷,那该多好!
人生就是如此,上一秒还风和日丽,下一刻却风云突变。你被误诊病情,花费巨额医药费;加上女儿出生,先天不足,至今五岁,每个月都要做康复治疗。原本平静的家,渐渐地,山雨欲来,飘摇不定。
你多次懊恼,本不该背负一身债务的。病疾的侵袭,你依然能勉力应付。在城市里找不到归宿的你,回老家建了一栋房子。你说这是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你因建房子这么多年来首次有了负债,而赖以生存的瓷砖店生意却日渐萧条,入不敷出。你因此终日郁郁寡欢,难见笑颜,身体也如堤坝,由蚁穴之患,到决溃之灾,抑郁缠身,不得开解。
不管是见面,或者是在电话中,我屡次向你表示,你是我所尊敬的那类人。在受尽鄙夷,在几乎没有任何外力帮助的情况下,你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并且,给了家人一栋漂亮的房子。这已经是大成就了。余生,多多关注下一辈,期待他们一山自比一山高,也就可以了。我向你讲述了我的很多悲痛经历,希望能以此对冲你自以为不幸的人生。而你,似懂非懂。如今,我是确实知道,我讲得不够好,你是没听懂的。
你关了瓷砖店,回到了老家。老天给了每个人再次出发的机会,而你并不珍惜。建房子落下的债务,加上女儿悬而未“解”的问题,致使你走不出幽暗的心灵之屋,致使你没有心情,去望一眼后山青翠的草木,去看一看头顶高远的天空。
你走了,我是在你走了半个多月才得知消息了。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在一起暴烈地醉过,我们没有再走回侨中,看看我们蜗居过的宿舍,看看我们爬过的墙,还有你挟球奔跑的操场,以及你夸过海口的,礼堂边或已不在的乒乓石桌。
我是真想再见你一面啊,我想大声喊出你的名字,我要当面大骂你,为什么你走得如此仓促而果决,为什么此刻的我,已泪流满面!
谨以此文,悼一生之友金枝同学,愿天堂祥和,圆满胜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