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天气异常寒冷,太阳老大老大了散着光芒却一点温暖都没有,趴在暖气片上的小白赖着不肯走,但怕冷的我却一口气骑着车赶到了五里外的外公家,不为别的,只为确认他的死讯?
我之所以用他不是为了故弄玄虚,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他叫啥名,不止是我连我爸我妈我外公我外婆整个村的人都忘了他的名字,他是一个没考上大学的高中生,因为没考上大学,他疯了。因为他疯了,所以他就叫疯子。从我记事起,我就听说过他,因为他是我们那个十里八乡唯一让人尊敬的疯子,他每天游荡在各个村子里,无论春夏秋冬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的麻袋,佝偻着背,头发又长又黄,嘴里不断的嘟囔着,不知道在说些啥,但他也不像其他疯子似的喜欢无缘无故的打人,或追赶在一群刚放学的小娃子身后将他们吓哭,他很少跟人讲话甚至很少乞讨,饿了就从垃圾堆里翻东西吃,当然也有好心人常给他食物,渴了就接雨水,喝小河水。他每天的任务就这样四处奔走,来去匆匆像是在赶路,在小时候的我眼中神秘而可怕,每次看到他我吓的大叫跑进屋内,顶多也只是从屋中的小窗偷偷的观望他
至今我跟他的交集也只不过有两次,人的一生中每天都有无数人相碰面,但你可能永远也记不住他们的脸,可这仅有的二次就让我永远难以忘记他,一个疯子,一个暮年的老人,一个人们眼中精神有问题的高考落榜生,我与疯子的第一次交集,谁也想不到是由于一道小学的数学题,其实我也不记得是七岁还是八岁,也是像高考暑假那么热的暑假,我被勒令在外公家大枣树下写数学题,从小对数字就不敏感的我,对于零乘一到底是零还是一,实在是犹豫不决,苦恼的我连疯子走到我身边都没察觉,只看见一只如烂树根的手指让我疑惑不解的数学题,在我身边轻轻地说:等于零,任何数与零相乘都是零。现在的我都诧异当时的我没有吓到尖叫,等回过神来就只能看到那儿裹着破麻袋佝偻着腰的老人步履异常坚定地向夕阳处走去,我猜想那时的我肯定认为疯子是个大英雄,因为他的数学很厉害,可是小孩子总是那么善忘,几年一过还是大英雄的疯子在我心中就成了一个虚虚呼呼的影子了。不过那是我第一次听见疯子声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声音,没有一般男子的粗糙浮躁,也不是那种中气不足的虚弱,但绝对配得上古人说的字正腔圆,珠圆玉润的那些酸词。
而第二次的交际则是在我知道高考分数后,全家人在外婆家摆酒庆祝的那天,虽然分不高但好歹上了大学,全家人都非常高兴,在大家都吃饭时,外婆偷偷将我拉到门外从黑棉袄的内兜中掏出一叠钱塞在我的手心中,说是给我的奖励,可我外婆年事已高,我不忍心要她的辛苦钱,正在推拉之间我又听见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声音,但那声音像是被厚重的痰压住似得十分的沉闷,疯子拉了拉我外婆的衣袖又指了指我,我外婆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对着他说:娃娃考上大学啦,全家人都在一起吃饭,您老也进去吃一口吧!你看纵然是个疯子,外婆对他仍然用敬语,可到底在敬重他什么呢?疯子摆摆手,眼神怔怔的望着我,竟然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全挤在了一起,嘴里大喊着:大学大学大学,一声比一声大,整个人不看我们一眼的向村头走去,身子却还像当年一样稳健,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潇洒,只留下我们祖孙二人望着他直到路的尽头,我实在是忍不住的询问外婆疯子的故事,外婆却只轻叹一声的说道:那个时代的事说不得说不得,疯子是个高中生,是个文化人,他明白着哩,他不装疯就得死啊,可这装着装着就成真啦,看着样子像是回光返照啊。说完便又进到厨房忙活起来,只剩我一人在屋外,不知道为什么心尖一阵酸痛,连带着眼睛也酸了。
后记:2016年寒假,我再次回到外婆家,却再也没有见到疯子,多次询问其他人后,都说我高考暑假后再也没见过他,我不相信他是死了,他肯定又是裹着那一层一层的破麻袋浪迹天涯去了,如果你们看到他不要惊扰,不要安慰他,他比我们每个人都看得透彻,看的明白。更是活的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