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遂向那马拱手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合当庆祝。”
“真乃千里之良驹也。”白子再一次怕怕马屁,口中扬声赞道。
那时乍得良马,白子真是好一阵的左挑右选,最终定了这匹黑马。
一个从者问道:“右使也会相马?”
“怎么不会?经云‘得兔与狐、鸟与鱼,得此四物,必相其余’。我观此马兔首狐耳,鱼脊而鹤颈,双肩峭拔如伏虎,两肋峥嵘若藏龙,岂非千里马邪?此天马也!”
“只是略嫌瘦些。”
“瘦虽瘦,却有神。你看这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煞是楚楚可怜。”
从者扬声赞叹:“大人真乃世之伯乐也。”
白子笑道:“岂敢比伯乐?”
伯乐么?也没什么了不得,老子也不是没见过。
只是抬头看一眼天色,白子又不免有些烦躁:“那个惫赖怎么还不过来?”
说话间,又有人送来嚼子鞍鞯等物,与白子备马。备马间,耳边传来一阵轰隆声响,白子放眼看去,只见一队骠骑踏着滚滚的烟尘,自盂兰远远地驰来。一众骑士皆是披坚执锐,唯有一个本着黑色面皮的却是皂巾玄衣,不是墨子又是谁呢?
不待备好马,白子牵马迎上,拦在路中。墨子勒马,两下里见过,那些骑士却并不下马,只在马上行礼说:“见过右使!”
墨子问:“怎么?”
白子遂讥诮道:“你他娘的不是说‘非攻’吗?”
墨子皱眉,不语。
“怎不说话?”
墨子说:“磨了一天的刀呢,嘴疼。”
“磨甚刀来?”
“有诗为证——”
“既是磨刀,怎会嘴疼?”
墨子不语。
白子焦躁:“问你话呢!”
墨子说:“若说嘴疼,先得说刀。”
白子无奈:“你说就是。”
墨子说:“话说我有一柄宝刀,怎见得?有诗为证——”
“说重点。”
“奈何太过锋利,所以想把刀锋磨平。”
“若不锋利,还是宝刀吗?”白子疑问。
“便是‘非攻’。”
“却跟嘴疼又有甚关系?”
“我不仅磨他,我还跟他讲道理。”
“讲甚道理?”白子追问。
“便是‘兼爱’。”
白子气恼:“他娘的,老子在这荆棘岭上忙了一天,你他娘的却跟把刀说了一天的兼爱非攻吗?”
墨子说:“所以嘴疼。”
“我恨不得你全身都疼。”
墨子说:“刀也是这么说的。”
白子冷笑:“那刀就没说点别的?比如——”
“之后便没再说了,只是砍了我一刀。”
“砍得好,看得妙,砍得墨子哇哇叫。却不知砍在何处?”
墨子说:“所以嘴疼。”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
墨子果然闭嘴。
白子怒极反笑:“别说嘴,任你怎么偷奸耍滑,这件事情你总是躲他不掉。”
墨子冷笑:“你就不想看看我的刀吗?”
“你真有刀?”
“自然有,怕了吗?”
“怕个屁!不是被你磨平了?”
“若不是磨平了,那也不算宝刀。”
“拿出来。”
“拿出来怎地?”
“还能怎地?我也帮你看看,究竟是不是宝刀。”
“嘻。”墨子便笑了起来。
“你笑怎地?”
“笑你是瞎子。”
“怎么是瞎子?”
墨子举鞭问:“你看不见?”
白子切齿:“这他娘的不是马鞭?”
“嘻!”墨子又笑了起来。
“又笑怎地?”
“笑你果然眼瞎,识不得宝刀。”
“这他娘的连刀都不是。”
“嘻。”
“又笑怎地?”
“笑你身后牵的东西。”
“嘻!”白子也笑了起来。
墨子问:“你他娘的又笑什么?”
“也是笑你眼瞎,连千里马也识不得!”
“还是千里马?”
“不是而何?”
“嘻!”
白子大怒:“又笑怎地!”
“你也识得千里马吗?我看你连马都不识呢。”
“怎么不识?”
墨子大笑:“既识得,为何牵着条狗来?”
“这他娘的是狗?”白子气极反笑了,“嘿嘿,真是笑话,笑话!”
墨子问:“如何是笑话?”
白子怒道:“凭你也敢说伯乐不识马吗?”
墨子不解:“我何尝说过?”
“你岂不知‘相马经’吗?”
“怎么不知?好些还是我亲笔呢。”
“便是你亲笔罢了。既如此,你岂不知‘得兔与狐、鸟与鱼,得此四物,必相其余’吗?”
“自然知道。”
“既知道,这他娘的还不是千里马吗?”
“你却不知‘相其精而去其粗,相其内而去其外’吗?”
“怎么不知?”
“虽知道,却还不明其深意。”
“有何难哉?便是外者相其形,内者相其神罢了。”
“却不知此马神气如何?”
“你果然是个瞎子。你看他这大眼忽闪忽闪,如是楚楚可怜,岂非神秀吗?”
“你只看眼,却不看嘴吗?”
“嘴又如何?”
“在流口水呢。”
“那又如何?”
“你再看眼。”
“眼又如何?”
“你果然不识马。”墨子摇摇头,向左右道:“去那里买块肉来。”
不多时,一个从者果然买得一块血淋淋的肉来,墨子往地上一丢,向那马笑道:“嗟,来食!”
那马果然扑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白子愕然。
那马口中吞着肉食,双目却还瞠视左右,喉咙里同时发出可怕的低吼声,好似生怕有人抢了他的肉去。
白子露出惊恐神色,已将那黑马的缰绳丢了。
墨子笑道:“何止这样?这马有趣的紧呢。”
白子问:“哪里有趣?”
墨子说:“你看着是马,其实是狗。”
“不是说过了?”
“我开始看着是狗,这会儿又不像了。”
“那像什么?”
“像人。”墨子又向身后道,“左右!”
“在!”
“去那里给我订一桌上好的席面!”
从者道:“敢问大人所指何处?”
“看到了没有?”墨子鞭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招牌说,“那一个叫做荆棘岭驿的便是了。乃是我前日就住下的客栈。”
“是!”
白子问:“你订酒席作甚?”
墨子跳下地来,径向那马拱手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合当庆祝。”
白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