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钰是个不知难过为何物的人。

用他自己的话说，还没有哪种情绪、哪个人能影响他超过三天。多大的事，在他眼中也就值一顿火锅，最多加个冰激凌。然后，烦恼和不开心全都在第二天清晨被冲进下水道，他也会继续他乐天人生。

直到他得知那个消息。

极北的严冬让刚下车的肖钰打了个冷战，风中夹着沙子，似一把把冰刀，在他已冻的毫无知觉的脸上划了两道红线。“终究是不适合这里了，能让我留下的理由又少了一个”，肖钰自嘲着笑了笑，没走几步，他在出站口停住了，有那么一瞬，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似乎门外是另一个世界，而他一旦踏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他用力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中攥的褶皱车票，像是松了口气，再次迈开了双腿。

夜空中聊胜于无的一两颗星星也好似马上断了电，这个时候，车站里只有出租车司机格外亲切，一出门，他们便把你掳掠到车上。上车先把门反锁，生怕你跑了，搁着平时，肖钰定和这司机吹上一路的社会主义，跟出租车司机聊时事政治，绝对有收获，可能是一夜的火车多少有些折腾，肖钰实在没劲配司机侃天说地，司机见拉了一闷葫芦，也只是自顾自开着。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工厂，烟囱，景观湖，居民楼，一如既往的，焕然一新的，还有好些，自己都未曾见过，就在两年前，这里还没人敢说哪个地方肖钰不知道，现在，好多东西还属于这里，却都不属于他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肖钰刚看完一本武侠小说，脑海中还满是刀光剑影快意江湖，电话听完，刀光剑影里冷不防飞出一棒，正砸在他头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幸而图书馆别的设施虽老旧，刚换的新椅子足够支撑他不至于被砸倒。稍回过神，立马收拾东西，买票回家。

一进门，冷清的屋里让他乏力，放下东西，冷水抹了把脸，寒冷刺激他强作精神，出门，去殡仪馆。

“当时车里五个人，他开车，后座三人在睡觉，副驾是个聋哑人。前一天夜里一点还没睡，那天一大早又出去，到了正困的时候”。她说完停了停，又接着说“超速、没系安全带，事发当时手机响了他在拿手机，撞到路边指示牌上，翻出去了，翻了三圈，甩出去20多米，当场人就没了。”

陈述很简洁，跟他出的事一样，一下子就没了。飞出去20多米，脸上看不出伤。到死你都是这么一个爱美的人。躺在冰柜里的那个人脸上还带着笑，身旁全是瘫坐着的人，背景音乐是八音盒版的《天空之城》。那些平时忙的见不到的朋友，都来看你了，你还带着BGM，多风光呀。肖钰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生命不过是张窗户纸，随便来点什么，就捅破了， 捅破的窗户后面，只剩下那些伤心到绝望的人。

说不出什么，也哭不出来。人还在的时候肖钰总觉得欠他的，唯一一次想起补偿点什么，还是去古城，给他寄了点特产，也都被家里人瓜分了，到最后有没有到他手里都不知道。想到这，肖钰突然想笑，这人不仅爱美，还总想让每个人都欠他的。

送他走的那一天，车走了很远很远，老家的规矩，没结婚，不入坟，一把火，一把灰，随着黄河遨游世界，也不带什么念想。路上，肖钰的车走错了高速，再绕回去时，已经结束了。正如他的走一样突然，肖钰什么都没赶上。

头七那天，冒不韪给他烧了纸，微风托着那些纸灰，慢慢远去，隐入黑夜，这样一个潇洒的人，离去自然要潇洒点吧，回家后，迟迟睡不着，翻他的朋友圈，三个月前，他们见了最后一面，肖钰回家，他请肖钰吃羊肉；年初，他请肖钰喝酒，也是肖钰和同龄喝的最后一场酒，那天玩得很开心，肖钰从来没喝过那么多，也从来没像那天那样清醒，到现在，肖钰还记着那天他那一头满是槽点的金头，风骚的社会摇，还有让ktv静下来的南山南；一年半以前，肖钰想学摄影，他说回去找他，肖钰嫌懒没去，一个假期也没见一面，走的那一天，他特地赶来，陪肖钰在长辈家吃了一顿很难吃的午饭；两年半以前，肖钰考上大学，他逢人便吹肖钰考的很好，生怕身边人不知道，走之前，嫌弃肖钰新买的手机放歌太难听，特地买了个播放器，小小一东西，顶肖钰一个月生活费。

翻着翻着，终归还是到头了，第一条，是他仅存的一张完整的照片，背景取在天安门，想起他吹起在后海的酒吧喝酒时眼睛里闪着的光，想起他说过的那么多好吃好玩的地方，想起他走的那天，仪式上放的仅留的一首歌，也的确，正如歌中唱到“别再说是谁的错，让一切成灰”。

那天晚上，肖钰梦到了他，自知道出事起，从来没有梦到过他，肖钰知道，他生而不愿意拖累身边人，走就走了，他不怕，更不想徒留矫情。那天的梦里，他们在等待着什么，他躺在床上，对着肖钰说：“我等到5点，没意思，我就走了”。梦的结束，他们还是什么都没等到，他也如他所言，什么都不留的走了。

自那以后，肖钰还是一个不知难过为何物的人，他既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采，也没有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境界，只是，他知道，总有人在为他引路，替他保护着心里那仅有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