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树上骑个猴
1
经过一上午的大扫除,张迟腰都直不起来了。
有时候想想心里真是憋屈,在家里什么事都是妻子林仪做,自己连扫帚倒了都不用扶一下,一到了芷夏这里,就完全倒过来。
每月给生活费不说,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都是自己的事。芷夏永远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什么也不做,有时候积极性来了,也想插手帮忙,却只会添乱。现在的女生能像林仪那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很少了。也许真是在家中享受惯了,想换个口味,他的历任情人都是不会干家务活的主。而且都有一个毛病:认识他没几天就要换手机换出租屋,美其名曰是要和自己来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敲了敲酸痛的肩膀,扭动几下脖子。躺在沙发上吃忙果看漫画的芷夏,一看到他这动作,连忙跑过来体贴地给他按摩。他一转头就看到她水灵灵的眼睛和嫩滑的肌肤,少女就是少女,不到20岁的年龄,嫩得像刚抽出来的芽。
午饭还没准备,芷夏打算叫外卖,他摇了摇头,忽然想念起老婆做的家常菜了。
“我来给你露一手!”他笑着道。一看,厨房里什么都有,唯独缺少酱油。芷夏一听连忙举手:“我去买!”
她买东西永远最每次去超市,绝对不会只买一样东西。
芷夏出门后,张迟吁了口气,摸出手机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所有的情人都有这样的毛病:不允许他在自己面前和妻子联系。他只能着她们不在的时候安慰一下妻子。
2
林仪是个无可挑剔的老婆,长得漂亮,性格好,人品好,工作好,还什么都会做。他早就下定决心,面摘多少朵花,也不能代替家里那一朵的位置。这也是每个情人翻他不满的地方,他从来不允许公开自己和情人之间的关系。
妙的是他认识的情人从来没想上位成为妻子,最后往往是他找到新的情人,旧的那位就自动消失,没有任何麻烦。相比其他朋友被几个女人缠得焦头烂额的情况,张迟感到自己幸运极了。
“你在哪?”林仪丝绸般的声音仿佛抚摸着他的耳朵。“在茶馆见客户。”张迟说,“你呢?”“我在家看书。”林仪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林仪永远在看书,他永远在茶馆见客户。这老婆从来没怀疑过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搞得他常常很内疚。
电话刚挂断,就听到外面传来芷夏的笑声。果然,芷夏手里提着好几个塑料袋,零食买了一堆,在零食底下,他翻出了自己需要的酱油。芷夏在洗手间里将新买的两件上衣用清水过了一遍,拿到阳台上晒。张迟在厨房里看着她的身影,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她有些像林仪。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爱林仪吗?不然为什么每个情人到最后总会让他想起老婆呢?但如果真那么爱,又何必出来找其他女人?他对此也感到十分迷惘。
真的是很像林仪,走路的姿势、晾衣服的动作,包括晾完衣服后习惯性地撩一撩头发,简直和林仪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芷夏是短头发,他记得以往她晾完衣服就把头发一甩,蹦跳着走出阳台。然而她现在不光是撩了撩头发,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探头朝阳台上看了看,这都是林仪的动作。
这一点一直都让张迟很疑惑不解:为什么所有的情人在搬家之后都会变得这么像林仪呢?而且不是错觉,是真的很像,许多生活细节都无意中体现出来。是不是所有的情人,相处久了都会具备妻子的特质?说来也是,情人相处久了,和真正的夫妻又有什么差别呢?所差无非是一个名分而已。
3
正在胡思乱想,阳台上忽然传出一声惊叫,芷夏的身子不知怎的栽出阳台,就这么掉了下去。
张迟愣住了。
他许久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直到楼底下有人大喊:“有人跳楼了!”他这才反应过来,浑身的血液乱窜,第一个动作是跑到阳台上,探头朝下一望,芷夏已经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周围围了好几个人,正在问长问短。
这可是四楼!
“你怎么样?”他大声喊。
芷夏没回答,似乎有点站不稳的模样。
他头皮发麻,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刚到楼下,便看到芷夏往楼道里跑,生龙活虎的。他一把抓住芷夏:“你哪里不舒服?”
芷夏乐呵呵地道:“没什么不舒服的。”
张迟不相信,从四楼摔下来,不可能不受伤。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实没发现任何伤痕,连擦伤也没有。还是不放心,坚持要带芷夏去医院,被芷夏拒绝了,两人都发了脾气,芷夏又哭又闹,最后他只好败下阵来,同意不去医院。
“我今晚留下来陪你吧?”他始终不放心,决定破例一次。以前那么多情人,包括芷夏,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留宿一晚,白天给情人,晚上给老婆,这也是游戏规则。
“我晚上要和同学聚会。”芷夏没心没肺地说,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你怎么跟大叔一样啰唆?不是要做饭吗?我饿了!”
于是他便去做饭。
4
以后几天都提心吊胆地观察芷夏,见她确实没显示出任何受伤的迹象,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好几次他站在楼下,仰望四楼的窗口,想象自己从上面摔下来,不禁感叹芷夏命大。这种奇迹不是常常都会发生的。
上楼之后,芷夏戴着耳机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照例进厨房做饭。他从冰箱里取出一个大苹果,坐在芷夏身边,用水果刀削果皮。芷夏一开始听歌就完全不留神其他的事,这点也和林仪一模一样。
搬家之前,芷夏还能边听歌边和他聊天,或者干别的事,搬家以后,似乎是因为专心做他的小女人的缘故,她的心也变得更加专注,听歌就是专心听歌。
似乎是一首歌听完了,芷夏摘下耳机,跑到阳台上想取下晒到外面的衣服,刚到阳台上,又踢踏踢踏地跑了回来。
“你去收衣服!”芷夏撒娇地推了他一把。
“你不是都跑到阳台了吗?”张迟不解地问。
“下雨了。”芷夏把耳塞重新塞进耳朵里,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但他知道她没睡着,就他的记忆所知,芷夏从来没在他面前睡过觉,这点也和以前的情人一样。
还有一样也是所有情人都具备的特点:她们都不喜欢下雨。
每个情人在面对雨水的时候,都采取闭门不出的态度,而且坚决不喜欢游泳。他有时候也感到奇怪,为什么所有的情人都有这么多古怪而共同的特点呢?难道自己其实只喜欢这一类的女人?可是这些特点在林仪身上从来没出现过。林仪是游泳高手,尤其喜欢雨中漫步,晚上在他面前睡觉,别提睡得有多香了。
他把衣服收进来,继续削苹果。电视机开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直到手里的刀感觉到异样,才吃惊地撤回目光。
水果刀不知什么时候从芷夏的脸上划过,留下了一道小指长的伤痕。但芷夏并没有醒,她仍旧闭着眼睛,身体有节奏地跟着音乐颤动。
张迟头上冒出了冷汗,他也并没有叫醒芷夏。他只是使劲盯着那道伤口,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伤口在芷夏娇嫩的脸上十分醒目,豁开的肉翻向两边。然而,露出来的里头的肉,却不是红色,而是一种惨白的色泽。伤口也并没有流出鲜血,而是慢慢分泌出少量的绿色黏液,发出一股甜腥的气味。张迟不相信人类的伤口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有一种冲动,想再给芷夏制造一道伤口。拿刀的手抖了半天,终究不敢行动。
但此时,芷夏自己动了一下。水果刀就悬垂在她胳膊上方,这么一动,锋利的刀尖恰好划过她的胳膊,张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地方清晰地显出脉络的痕迹。
然而,仍旧没有血液流出来,伤口仍旧是那样仿佛早已失去活力一般裸露出惨白的肉色,绿色的黏液慢慢分泌出来。
她不是人!
这几个字在张迟脑海里轰然炸响,他张大嘴几乎尖叫起来,又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然后他小心地、蹑手蹑脚地一步步往后退。他庆幸自己在房间里穿的是拖鞋,这样他可以很轻易地将脚从鞋中抽出来,穿着棉袜踩在地板上,无声无息,一步一步慢慢地朝门口挪去。
刚走到厨房门口,芷夏睁开了眼睛:“亲爱的,你在干吗?”那双水灵灵的眼晴天真地望着他。他浑身一颤,一层鸡皮疙瘩迅速覆盖全身,脚有点发软,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回答:“我去厨房做饭!”
芷夏仍旧撒娇地盯着他,他不敢再看,生怕芷夏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勉强挤出笑容,“你闭上眼安心听歌吧,饭马上就好了!”芷夏听话地闭上了眼晴。他吁了口气,不敢再朝门口走,犹豫了一会儿,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这顿饭的味道可想而知。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逃出这个房间,唯一可以做的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芷夏吃完饭,他就像往常一样离开,然后再也不回来。
这样一来,饭菜的味道就顾不上了,速度也不见得加快了多少。把饭菜端上桌,他鼓了半天的劲,才开口喊:“芷夏,吃饭了!”喊了几声芷夏都没反应,她仍旧沉迷于音乐之中。
他又产生了逃跑的念头,但为了不把事情搞砸了,还是不断鼓励自己像平常一样走完程序。他走到芷夏身边,又愣住了,她脸上和手臂上的伤痕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连那些绿色的黏液,也没有留下半点颜色。
难道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他呆呆站着,不自觉地啃起了指甲。
不管是不是幻觉,这个女人他都不会再要了。
“起来吃饭了。”他摇醒芷夏,芷夏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张开双臂要他抱。他无可奈何地将她抱起来。她的身体柔软娇小,散发着清新的气味,往常这种拥抱是如此美妙,而现在却显得格外怪异。
他心不在焉地回应着,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借口公司有紧急事情要处理,不顾芷夏撅着嘴反对,匆忙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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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家门,他不敢停留,飞快地跑下楼,回头一看,芷夏正在阳台上朝他挥手。他也朝她挥了挥手,心里泛起浓浓的惆怅,想起过去许多个美好的日子,也有几分心酸。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出现在芷夏面前了。
张迟一边走一边叹气。他仍旧非常依恋芷夏,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身体,以及和她相处的日子。然而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他的心找不到安放的地方,茫然之间,拨打了林仪的电话。
“你在哪?”他几乎是有些哽咽地问。
“在家呢,你快下班了吗?”林仪温柔的声音传来。他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这就回来!”
尽管已经在芷夏家吃过饭了,回到家中,他仍旧吃了一碗饭,喝了一大碗浓汤。
家里这熟悉的气味让他安心,林仪不徐不疾的气质也让他的心平静下来。他想,纵使一切都会离开,林仪毕竟永远在自己身边。
这个夜晚睡得很不安稳。睡梦中不断出现芷夏的脸,她的脸上始终贯穿着一道巨大狰狞的绿色伤口。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从梦中惊醒过来。
林仪依然熟睡着。月光在床上展开,仿佛一张轻柔的纱巾。他坐起来,揩了揩惊出的冷汗,却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异样。
手上的皮肤……在动?他蓦然瞪大了眼睛,借着月光,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右手的胳膊,从手掌到手肘的部分,确实在缓慢蠕动,皮肤如同波浪般起伏,似乎底下有液体在流动。他顺着那波浪奔涌的方向望向手肘的部分。
起初,只是眼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继续朝肩膀的方向流动,但仔细去看,却看不到什么。他拧亮床头灯,明亮的灯光下,这下能看出流动的是什么了。
手肘之前和之后的皮肤颜色,有着细小的差别,手肘前部的皮肤更加细腻洁白,比手肘后部的皮肤大约高出半毫米,前部的皮肤就这样形成数条细如头发的直流,慢慢朝着手肘后部流淌,并逐渐扩大。
他看了看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没有发现这种现象。那波动的皮肤像是具有脱离于他身体的生命力,他从床头柜上随手取来钥匙,戳了戳手肘前部的皮肤,又戳了戳后半部正常的皮肤,明显感觉前半部分的感觉迟钝许多。那异样的肌肤仍旧在朝正常的部位流动扩展着,它像是能无穷无尽地生长。
张迟不敢去想这样发展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就这样盯着看了好几分钟,忽然回过神来,大喊一声,左手往右胳膊上一捋,那层异样的皮肤就这么在他的手底下分崩离析,变成无数芝麻粒大小的颗粒。
它们显然是某种虫子,从他的胳膊上被剥落之后,便在床单上到处乱窜。他吓得光着脚跳下床,眼看着那些虫子往林仪身上爬去,连忙扑上去使劲摇晃。
林仪终于醒了过来。她一向睡得很死,仿佛永远睡不够的样子。睁开惺忪的睡眼,她正好看到张迟惊慌的表情。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到了床单上的虫子。
张迟以为她会尖叫起来,谁知道她竟然没有丝毫惊慌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过了十几秒钟,第一只虫子爬上她的指尖时,她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跳下地和张迟站在一起。张迟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飞快地取来杀虫剂,朝着床单一阵猛喷。
那些芝麻大小的虫子在杀虫剂的袭击下都飞舞起来,没飞到一半就无力地落下,在床单上爬行了一阵,渐渐都不再动弹。
“这是什么?”林仪惊魂未定地问。
“我不知道。”张迟擦了擦冷汗。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蹿上了脊背,他感到这些虫子和芷夏有着某种联系。幸好它们都死了,但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想到这个他就心惊肉跳,还得在林仪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林仪已经打着哈欠将床单和被套取下来,放进洗衣机里搅动。两人仔细检查了床上和房间里
6
最初的惊吓过去后,张迟又蠢蠢欲动。很快,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情人。
新情人叫艾欣,某所中学的音乐教师,长头发高个子,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戴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总是抿着嘴。每个情人的滋味都不同,张迟遇到艾欣之后,林仪的厨艺又失去了用武之地。
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和前几任情人一样,艾欣重新找了个租住的地方,她也开始越来越像林仪,虽然很多时候还是艾欣自己,但在不少细节上,都体现出林仪的特点。
同样的,她也开始不喜欢下雨,从不在张迟面前睡觉。以往这些都没有引起他特别的注意,然而,经历了芷夏之后,他开始感觉这事情有些不对劲。最不对劲的是,艾欣是游泳高手,搬家以后却再也不肯去游泳。
有时候,望着艾欣在窗前拉小提琴的背影,他会想到要给她来一道伤口,看她究竟是不是和芷夏一样。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有些害怕自己了。
他心里仍旧记挂着芷夏。芷夏和前几任情人不一样。他还没有对她感到厌倦就不得不离开,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地方等待?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想知道答案。离开芷夏已经好几个月了,当初的恐惧已经淡得像水一样,终于,在某个黄昏,他从艾欣家出来,开着车漫无目的地瞎转悠,忽然发现周围的景物那么熟悉,过了两秒钟他才明白过来:这是芷夏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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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什么变化,路边坐着下棋的老人仍旧和他打招呼,问他为什么好久没来。夕阳照在四楼的阳台上,一条白色的长裙拖出长长的影子。他仰头望了很久,下定决心,跑上四楼,在那扇熟悉的门前站了一阵,抬手敲门。
门开了。
一个男人穿着裤衩站在门口:“什么事?”男人的胸膛上横着一片刺青,相貌却很清秀。
“芷夏呢?”他脱口而出,眼睛往屋里瞄,依稀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
“芷夏?”男人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你找错了吧?”“顾芷夏不住在这里吗?”张迟感到口干舌燥。男人摇摇头:“我搬进来好几个月了。”“你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男人说了个日期。那正是自己和艾欣交往后不久。
这么说,芷夏直到那时候才彻底放弃?在这之前她是怎么度过的呢?还在期待自己会回来找她吗?他强烈地想要见到芷夏,问清楚关于她的一切,然而,到哪里去找她?为了隐瞒彼此的关系,他从来没去过她的单位。
对了,手机。他抱着侥幸心理拨通芷夏的手机号码,对方传来冰冷的声音:“您拨打的是空号。”果然换号码了。和所有前任情人一样,一旦走出他的生活,她们就统统换了手机号码,显然是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楼道。一路上都精神恍惚,一不留神,车子撞倒了一辆单车。车主是个40多岁的男人,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反过来安慰他:“没事,一点也没受伤。”可他不放心,坚持把男人送到了医院。
8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以往都是在社区医院看病。一进门,他就感觉一股怪异的气氛弥漫在自己身边。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在打量着他,有几个护士指着他窃窃私语。他想问是怎么回事,朝着一个护士刚要开口,那护士鄙夷地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自行车的主人很快检查完毕自己离开了,他也正打算离开,负责诊治的张医生喊住了他:“张迟,你这次总算带了个男的来!”说完还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张迟感到莫名其妙。他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医生。这个医生身高一米八以上,长得高鼻深目,剃着光头,让人过目不忘,如果真的见过,他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
“开玩笑,你来过那么几次了,每次都轰轰烈烈,都成了急诊室的名人了。”张医生耸了耸肩膀,“朋友,适可而止吧,都闹出人命了,非要害那么多女孩才高兴?”
张迟仔细看了看他的胸牌:韩章,主治医生,急诊部。不认识,确实不认识。但为什么他对自己显出如此熟络的模样?闹出人命是什么意思?害了那么多女孩又是什么意思?张迟满脑子疑惑,瞪眼望着韩章。
“艾欣的墓地在哪?那个女孩不错……”韩章还在说着什么,张迟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脑子嗡嗡直响,眼前似乎有无数光圈在晃动,脑门上虚汗一阵一阵地冒。韩章发现他脸色不对,连忙扶住他:“喂?你哪里不舒服?”听诊器就往他胸口上按。他推开韩章的手,使劲挤出一句:“艾欣……你说艾欣的墓地?”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韩章也莫名其妙,仍旧想帮他检查。他再次推开那只听诊器,深呼吸几口,感觉自己缓过来了,盯着韩章道:“艾欣要墓地干什么?”
“死人不要墓地,难道水葬?”韩章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疑惑。脑子里又是轰地一响。张迟咬牙挺住没让自己晕过去,微微闭了闭眼睛,等那阵突然袭来的眩晕感过去,这才又开口道:“她怎么死的?”
“你怎么回事?不是你亲自送她来医院的?”韩章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医生就是医生,什么事都往专业上靠。张迟苦笑着摆了摆手:“一下子说不清……你能给我说说艾欣的事吗?”
“那行,先坐下吧。”韩章将他扶在休息椅上,还是坚持听了听他的心跳,看了看他的瞳孔,确定他没有健康问题之后才说,“差不多半个月前,你拨打120,随车将艾欣送到了这里。艾欣是服毒,吃了一大瓶有机磷农药,是我接的诊。来的时候心跳和呼吸都已经没有了,瞳孔对光反射消失,抢救了十多分钟后宣告死亡。至于她为什么自杀,我完全不知道。”
“具体是哪天,你记得吗?”张迟脑子一片空白,喃喃地问。
“你等等。”韩章招手叫来一个护士,在电脑里查了查,很快将日期报出来。那正是艾欣搬家后的几天。这么说那个时候艾欣就已经死了?那么这些天来天天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又是谁?张迟不敢去想,但又忍不住去想。他想起过往那些情人,她们都是在搬家之后发生了很多变化……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嗓音在问:“你说我来过好几次?是怎么回事?”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韩章问。他缓缓摇了摇头。
“你来过四五次吧,每次都是有个女孩自杀,你送她们来,我记得艾欣之前的那个女孩,就像漫画里的人物,大眼睛水灵灵的,一路上不停地哭。她是割腕,对了,她叫顾芷夏,我们还说她名字很文艺,当时也是我处理的。顾芷夏好像很黏你,可是你冷冰冰的不肯理她,等她包扎完后,你转身就走了,把她一个人撇在医院里,她哭了很久,最后是她父母把她领回去了。”韩章刚说到这里,腰间的呼机响了起来,有病人送来了,他连忙跑过去接过病人往急救室推。张迟一个人坐在休息椅上,脑子里各种思绪纷乱地飞着,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从来没来过这间急诊室,这个他可以肯定。他也从来不知道那些情人自杀的事。韩章显然没有说谎,那么,那个送女孩们来的张迟是谁?那些自杀的女人又是谁?或者说,那些搬家后和自己保持了一段关系的女人是谁?谁才是真的那一个?
会不会她们都已经死了?会不会自己也已经死了?
9
许多疯狂的念头让他浑身冰冷。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撞上一个人,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了医院,此时正走在一条巷子里。他认出来了,这是芷夏原来租住的地方,在她还没有搬家之前,他经常来这里接她一起出去吃饭。很久没来了,他感到有几分陌生,在那栋因为时间而显得分外遥远的二层砖砌小楼前,他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栋专门出租给学生的租楼,里头住的都是像芷夏一样的大学生。当初芷夏就是和两个室友一起住在这里,但那两个室友经常不在,这里也就成为他们幽会的安乐窝。那时候芷夏没有任何古怪的地方,不怕水,经常在他面前趴着睡觉。那时候的芷夏一定是真实的,但后来呢?他感到非常迷惘。脚步已经缓慢地移上了楼梯,几个女学生唧唧喳喳地吵闹着从楼上下来,看到他,都愣住了。青春热烈的眼神逐渐变得像刀子一样冷,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推了他一把:“张迟,你还好意思来?你把我们芷夏害苦了!”
张迟不认识她。但他已经不想再解释,只是问:“芷夏怎么样了?”
“她现在很好,不用你操心!”女孩大声道。他吁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真正的芷夏过得很好,这就让他放心了。他继续往上走,想去看看芷夏,被这群女孩拦住了。正在争执之间,所有的人忽然都安静下来,他预感到什么,回头一看,芷夏出现在楼梯口,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生。芷夏脸色苍白地看着他,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张迟……”芷夏只说出这两个字,泪水就哗啦啦地涌出来。“芷夏……”他不知该说什么,“我想跟你谈谈。”
芷夏轻轻摇头,但他坚持着:“我从来没有跟你分手。”芷夏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身边的男生气愤地道:“你睁眼说瞎话呢?要不是你说要分手,芷夏怎么会……”后面的话他咽了下去,芷夏下意识地将两只手朝后藏。张迟意识到什么,扑上去捉住她的手腕一看,两只手的手腕上都留下了丑陋凌乱的伤痕,她居然在两只手上都割了!他浑身颤抖,反复说道:“芷夏,那不是我……你相信我...”
离开芷夏家的时候,他感到浑身仿佛都空荡荡的,一点力气也没有。芷夏对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但他已经从芷夏的嘴里知道了他所不知道的那些事,和芷夏交往不久后,他就告诉芷夏说自己的手机号码已经更换,再过了几天,他提出分手,然后芷夏自杀,但他分手的态度很坚决,而芷夏又不知道他的住址和工作单位,打手机也是空号,从此就失去了联系,但这一部分故事他完全不知道,那是另一个张迟干的。
有充分的时间证据证明,在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他正在做另外的事情,因此可以完全排除他本人人格分裂的可能。显然,有另外的人冒充他在和芷夏交往,同时也有另外的人冒充芷夏在和他交往,他给芷夏打电话的时候,同样也是空号。
10
整整一天,他走访了前几任情人,所有的人都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宽容,每个情人都多少带着怨恨,部分情人曾经为他自杀,她们的故事和芷夏的几乎一模一样。
所有这些情人都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是的,这太让人难以置信,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究竟是什么生物在冒充自己和她们?家里的艾欣又是什么……人?至少那些情人都还活着,艾欣却已经死了,活着的那个只是个替身。世界上哪有这么逼真的易容术,可以完全取代另一个人?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阴谋包围着。
夜晚很快降临了。在酒吧,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稀里糊涂地出了门,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在云雾之中。
半夜,他被噩梦惊醒,蓦然发现自己处在陌生的环境中。这是一间女子的卧室,房间里有淡淡的香水味,而身边正躺着一个陌生的女子,赤裸的上身趴在自己胸膛上。他使劲想了许久才记起,这是在酒吧认识的女子,名字好像叫……关念念?这女孩十分狂野,说不清是他勾引她还是她勾引他,现在的他不敢再和任何人保持长久的情人关系,只是一夜就算了吧。趁着关念念还没醒,他轻轻地将她推开,正想爬起来回家去,忽然感到手底下有些不对劲,关念念凝脂般的肌肤,在他这一推之下,忽然裂开了!
是神经过敏吗?他看着在关念念肌肤上出现的一条闪电状的黑色条纹,月光下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他在床头摸索了半天,没找到床头灯的开关,只好跳下床,将顶灯打开。
关念念仍旧在沉睡,呼吸中散发着酒香,昨晚她喝得很疯,几种酒混合着喝,仿佛想要将自己淹没在酒中。灯光将她的身体照得清清楚楚,现在更加明显了,那闪电状的黑色条纹正在迅速加宽变长,确实是一条裂缝。裂缝迅速扩张,她的肌肤很快变得四分五裂。张迟呆呆地看着,忘记了呼吸。
不知怎么的,他并没有逃跑,反而壮着胆子将覆盖在关念念身上的被子掀开,她的身体完全裸露出来。她的身体曲线优美,此时却变得如此可怕,雪白的肌肤如同干涸的土地般到处开裂,被分割成无数小块,而裂缝之中并没有流出血来。
张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神经搭错了线,面对如此一个身体,他不仅没有离得远远的,甚至还伸出手指去触碰那裂缝--裂缝在他的碰触下扩展得更开,然而裂开的缝隙底下,并不是黑色的,而是颜色稍微深一些的另一层肌肤。
他索性用手掌在关念念的身体上完整地抚摸了一遍。手底下的感觉很奇怪,粉嫩柔滑,但并不是一个整体,倒像是水波般呈现不同的起伏。经过他手的抚摸,这种波浪般的起伏变得更加明显,肉眼已经可以看出来,她全身的肌肤都在起伏,像是皮肤底下包裹着一层动荡的液体。
这情形和那晚上发生在他身上的如此相似,只是面积更大。他想起那晚林仪使用的杀虫剂,连忙跑出去,想在屋子里找到杀虫剂,但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回到卧室,那些裂缝又变小了,外层皮肤上流淌出细小的直流,慢慢将裂缝合拢起来。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知道这外层的肌肤完全是芝麻大小的虫子,他必须找到杀虫剂,不然会发生什么?他隐约想到了什么,可来不及细想下去,就赶紧跑出了门。
门外十分寂静,路灯照着空荡荡的路,几乎所有的窗口都漆黑一片,他这才发现时间实在太晚,到哪里去买杀虫剂呢?没有杀虫剂,他也失去了回到关念念家的勇气。幸好钱包和手机都带在身上,不回去也无妨。
他回头看了看关念念家的窗口,那是这栋楼唯一亮着灯的窗口。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又辜负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等着他去救助、也许是救命的女人。以前的情人们是不是也是这样?既然这种虫子覆盖在人的身体上会形成另一层皮肤,那么是不是也会改变人的外貌?他猛然想到这个,不由兴奋起来。
正要进一步思考,身子忽然被撞得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一辆货车飞快地驶离他的视线。他爬起来,看看四周,并没有其他的车辆。自己是被车子撞了吗?他有些惊慌,低头查看,身体上有几道伤口,然而,伤口并没有流出血来,只是分泌出绿色的液体。
就像芷夏一样。
他无比震惊地抬起自己受伤的胳膊,紧盯着胳膊细看,绿色的液体持续分泌出来,将伤口的裂痕填满,随即那绿色逐渐淡去,变成一种透明的、果冻般的凝胶状,一些芝麻大小的白点逐渐出现在凝胶之中,并且迅速分裂,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伤口就这样被白色的小点填满,进而消失了,表面上看,他的肌肤完好无损,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伤害。
他终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自己就是张迟,自己的脸也是张迟的脸,有什么理由这种虫子会附在自己身上?根据推测,这虫子附在身上具有改变外貌的功能不是吗?但自己的外貌并没有改变……难道……难道自己其实并不是张迟?难道这种虫子在改变外貌的同时,还能改变人的记忆?那么究竟我是谁?如果真正的张迟就是那个急诊室医生护士们熟悉的张迟,那么自己才是真正的冒牌货吗?这个念头彻底击垮了他,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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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人在医院,眼前坐着艾欣。当然这不是真正的艾欣,而是被虫子覆盖了全身的冒牌货。她的眉眼仍旧那么温婉,气质如兰,问他是不是舒服点了。他没有问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也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医院的。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对眼前的人,既没有爱也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同病相怜,她是否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艾欣呢?想到自己也和她一样,望着她的眼神便不自觉地充满了温柔。
“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了。”他坐起来穿好衣服。艾欣担心地看着他,他再次强调自己没事了,让她回去等着他。她仍旧不愿意,然而柔顺的性格最终主导了她的行动,她还是起身走了。
当然,她会一直在家里等着,可张迟不会再去了,再也不会去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上哪去。在这个时候,所有情人都变得十分遥远,只有林仪的脸让他觉得温暖。一想到这么好的妻子甚至也可能并不真正属于自己,他就禁不住想要流泪。
他迫切地想要回家,想见到林仪。拿起手机打算给林仪打个电话,医院里信号不好,始终打不通。他不想再多等一分钟,匆匆办理了手续之后,便飞奔回家。
到了家里楼下,他摸出手机:“林仪,你在哪?”
“我在家啊,你呢?”林仪的声音很安详,让他眼窝一热。
“我在外面。”他打算突然出现在林仪面前,逗逗她用他专门逗情人的伎俩,他从来没使用在林仪身上,是因为自己知道她永远不会像别人一样离开他,所以才懒得费心去讨她欢喜吗?
上了楼,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进门。他像个孩子一样心脏怦怦直跳,咬着嘴唇,带着恶作剧的快乐。这一刻他真的忘记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一想到林仪看到他的时候那种又嗔又喜的表情,他就充满了期待。
林仪不在客厅。
厨房和厕所里也不见她的影子。卧室、书房、阳台也没见到她。她不在家中。
他感到奇怪:她不是说自己在家吗?摸出手机又拨通林仪的号码:“你在哪?”
“不是跟你说了嘛,在家啊。”林仪带着笑意道。“在干吗啊?”他继续问。“看书啊。”她说。
“在哪看书啊?”他问。
“阳台啊,我正坐在你买的吊椅上摇着呢。”林仪轻声笑了笑。他挂断了电话,心头一片冰凉。
阳台上确实有吊椅,那是他为自己某个情人买的,分手之后情人让他把吊椅搬走,他就搬回了家。被情人遗弃的东西,却让妻子好一阵惊喜。现在吊椅还在那,上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林仪在骗他!
从来没有一个情人能让他这么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疼得站不住,捂住胸口倒在床上。本来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女人,像梦里水乡一样永不褪色的女人,竟然也骗了他!这种欺骗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这么多年来,他就是这么欺骗林仪的。他多么恨,但又有什么资格恨?长期被闲置的妻子,难道不允许她出去寻找自己的欢乐?他们互相欺骗,互相扮演好丈夫和好妻子的角色,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夫妻?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婚姻,能够维系下去的,都是因为双方具有好的演技、具有高超的骗术以及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他从来没想到林仪会这样,从来没想到!他在床上翻滚号叫着,五脏六腑都疼痛极了。翻滚中他打翻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瓶,一堆芝麻般的白色小东西倾泻出来,倒在床单上。
他顿时怔住了,忘记了号叫。
芝麻大小的白色虫子被从玻璃瓶里放出来之后,便开始流水般爬动。他见过这种虫子。
为什么这种虫子会出现在家中?
他震惊地看着床头柜上的玻璃瓶,那里边现在已经完全空了,最后一只虫子从里头爬出来,参与到床单上那虫子的大军中,有目的有秩序地流淌着。
让他吃惊的不仅仅是这种虫子,还有那瓶子上的标签。标签上用签字笔写着一个名字--关念念。
那是昨夜他遇到的情人的名字。
而写下这名字的,正是林仪,他认出了她那独一无二的优美笔迹。为什么会是林仪?
难道林仪也不是林仪?
他颤抖着从床上爬起来,顾不上理会那些虫子,想把床头柜的抽屉抽出来,却发现上了锁。他想起结婚那天,林仪要他答应,给她一个抽屉保存她自己的秘密。他认为女人总有些小秘密,比如日记本和过去的照片什么的,便把这个抽屉送给了她,这么多年来,她始终紧锁着它,他对此也产生过好奇,但从来没有去探究过。
现在,他忽然有些害怕面对这秘密。他忽然发现其实他谁也不认识:情人、自己、老婆。一切都变得陌生-一切本来就都是陌生的。他找来螺丝刀将锁撬开,拉开抽屉-满满一抽屉都是那种玻璃瓶,瓶内装着满满的白色小虫,它们在里面飞快爬行着。所有的玻璃瓶上都有标签,标签上是林仪的字迹:艾欣、芷夏……所有过去他情人的名字,都出现在这里,一个玻璃瓶代表一个情人!他几乎要尖叫起来,回头一看,那些小虫已经在床单上完成了任务,它们在床上形成一个肉色的平面人形,像是浮雕出来的美女图案,他认识那美女,那是关念念。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的情人最后都会变得像林仪--她们本来就是林仪!可是自己又是谁呢?头脑中的旋涡无限扩大,他狂叫一声冲了出去。
12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滂沱大雨,他在雨中跑了很久很久,直到筋疲力尽,才在河堤边坐下。一辆的士从远方驶来,有人打着伞走到他身边,他嗅到熟悉的香水味,回头一看,是艾欣,她举着伞,穿着雨衣和胶鞋,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我该叫你艾欣还是林仪?”他苦笑一下问。“你都知道了?”艾欣低声问。
他又苦笑一声,望着河面不说话。河面上不断被雨水打出大大小小的圆圈,他扔了一块石头进去,石头落水的声音被哗啦啦的雨声淹没了。
“我……”艾欣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又道,“我只是为了让你高兴。”
“我很高兴。”他苦涩地说,“还不打算现出你的原形吗?”“好吧。”艾欣朝四周看了看,河堤周围静悄悄的,除了他们俩,看不到其他人。她把伞扔到一边,将雨衣和套鞋脱下。雨水刚落到她脸上,她的脸就发生了变化,一些像果冻般的东西从她脸上流下来。
同时,她的手指尖端也在往下淌着这种果冻般的东西。她脸上的五官渐渐融化,这情形十分骇人,但并没有持续多久,不到一分钟,融化的东西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艾欣消失了,现在站在面前的是林仪。
张迟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的情人在搬家后都拒绝靠近水。
“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林仪抹了抹脸,“找个避雨的地方好吗?”
“不用了,在雨里我才知道你是真实的。”张迟说,“你慢慢说。”
13
林仪在他身边坐下来,和他一样望着大圈套小圈的河面:“就从我们结婚的时候开始说吧……我家里世代相传一种虫子,这种虫子趁人睡着的时候附在人的身上,能够将人的外形完全复制下来,其他的人再将经过复制的虫子附在自己身上,就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它还有一个功能:只要母虫在我手中,我就能随时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以及是否有了情人。我早就知道你必然会有情人,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早……你的每一个情人,都在熟睡中被我复制。我知道男人出轨是避免不了的,何况她们的确都很有魅力。
我一点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理解你想要亲近各种优秀女性的想法,但又不希望你真的被她们占有,所以我冒充她们陪伴在你身边……其实我们过得很愉快不是吗?你对她们那种宠爱、顺从,是我从来没有尝到过的。这么做,我和你都很快乐,如果没有揭穿该多好……”
“你是怎么做的?”张迟打断了她的话。
林仪愣了愣,叹了口气道:“我复制了虫子之后,就冒充她们,告诉你说她们的手机号码改变了,并且要搬家。因为你的谨慎,你从来不会和她们身边的人交往,也从来不去她们的单位,说搬家你一定会相信,并且不会去原来的地方寻找。
同时,我也用虫子复制了你,冒充你跟那些情人说分手,在分手之前,我先告诉她们说你的手机号码改变了,过几天再提出分手,你也从来不告诉她们你的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她们想找你也找不到。她们对你真的很痴情,有几个人还为此自杀,其中一个人甚至因此丧命,说实话我觉得很感动,也很内疚……但那并不是我的错,我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要跟她们分手的,长痛不如短痛,我只是帮你提前完成你必然要做的事……分手之后,你和她们的‘新号码’我都去注销了,你们谁也没有想到要去拨打对方的旧手机号码,就这么失去了联系……”
“为什么我身上也会有虫子?我真的是张迟吗?”张迟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当然……你就是你,一直都是你,除了张迟,我不会允许别的男人和我保持亲密关系……至于你身上的虫子……这种虫子除了能复制人的外貌之外,还有很好的防护功能,能够对所有的伤害起缓冲作用,所以我冒充芷夏的时候,从四楼摔下去也毫发无伤,后来你被车子撞了,也是安然无恙……我想保护你,所以,每晚趁你熟睡的时候,我就会让虫子附在你的身体上,形成一层外壳保护你。这种虫子很脆弱,一遇到水就会融化,你每天洗澡的时候,它们都融化了,晚上又得重新来过……真辛苦,这种虫子在平时很安静,只是在人们睡觉的时候,会不断地修补完善,因此在睡觉的时候会出现皮肤的异常波动,为了不让你发现这个,在冒充你的情人们的时候,我从来不在你面前睡觉……”林仪说到这里,眉间显出黯然的神色,“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你安分地守在我身边。你尝试了那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你永远停留。我只有不断地冒充你的情人们,学习她们的特点,我想那一定是你喜欢的,即便你喜欢的并不是真正的我,我也已经很满足了。”她停了一下,见张迟仍旧凝望着河水不说话,神色更加黯然,咬着嘴唇道,“我母亲当初就跟我说过,女人再怎么变,也赶不上男人的心变得快,他们今天要这样,明天要那样,永远不会满足,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果然是这样。你能告诉我你最喜欢的是谁?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可以变成那样……真的可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终于不再做声。
张迟持续凝望着河水。真相已经揭开,他不知道该责怪谁。责怪林仪吗?她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讨他欢心。不责怪她吗?但她的做法自己实在无法接受,更何况他并不确定她现在的脸下面是否还藏着一张脸,也许世界上还有一种不溶于水的虫子……他想起那些旧情人,他们错过得多么荒唐,一个电话的改变,就彼此割断了联系,谁也不知道该回头看看,人就在老地方,而他们都以为对方去了新的地方。
究竟谁才是他的心头挚爱?他说不清。他确实想要林仪陪伴自己到老,但他也知道,也许某一天,他真的会遇到一个让自己完全沦陷的女子,那样林仪也就和旧情人们一样,留在老地方,留在旧时间,再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想到这些女人,他的胸口疼痛得厉害。都是自己的错,那都是些多么可爱的女人……也许林仪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她能变成任何样子,而始终有一张属于她自己的脸是不变的……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好吗?
他慢慢转过头去,想跟林仪好好谈谈,商量商量今后怎么过,却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大雨滂沱而下,身边的地面上积着一洼水,雨水打在上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长堤上不见一个人影,茫茫雨幕之中,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打了一个寒噤,凝视着那汪水,忽然怀疑:林仪是不是像那些虫子一样融化了?他耸了耸肩膀,甩了甩头上的雨水,沿着来路慢慢往回走,一路上雨水不断从身上淌下,他感到自己也快要融化了。他低头光顾着凝视地面上的水洼,寻找其中果冻般的痕迹,忽视了对面的一辆车。当他的身体飞出去时,剧痛穿透了身体,他恍然大悟;原来被车撞了是这样疼,而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傻女人为他设置的保护层了。